红花倒是才知道这个,皱眉想了一阵,不轻不重的说道:“…她那个身份,轻了重了都不合适,只怕姑娘也没法拿重话说她。”
米妹却是一脸不服气,冷哼道:“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大白天的姑娘也不好把门关着,出来进去的谁不看一眼?真关起来还指不定惹出什么闲话来呢。再说天气又热得厉害,门和帘子都大敞着。屋子里明明有人,谁又能拦着她不让她进?”她揪着被子角说,“她又是那个身份…!”
红花也觉得这事为难,荷花跟二姐往亲了说是一个爹的亲姐妹,就是几个妈妈们往常瞧着都能避开就避开,谁也不肯过来趟这个雷,丫头们就更不必提了。婆子丫头都拦不住,她进了屋二姐还能真赶她出去?只能留她坐一坐再让她走,往常旁人让人这么赶个一两回也就不再登门了,可荷花倒是不这样。不管二姐让丫头送她出去多少回,过个一刻半刻的她又进去了。
她小声嘀咕道:“她这是想干嘛啊?”
米妹低着头不吭声,只拿眼睛瞟她。红花细一想倒明白过来了,捶着脑袋说:“我这个笨啊!这都没想出来!”米妹掩着嘴笑,“红花姐姐几天不睡,这会儿糊涂了!”
红花笑骂着打了她一下,嗔了声小丫头,放下手仍是想着那个荷花,她这番举动是什么心思倒好猜。
既然二爷送了信回来,二姐还要送东西过去,荷花只怕是想跟着一起过去吧?
晚饭后红花回去了,只有七斤和米妹两个在屋子里陪二姐做衣裳。七斤捻线,米妹抻着布,二姐在衣裳领子袖口的地方细细的绣上一圈水纹。
米妹不停的说:“二奶奶你把头再抬高些,离那么近小心坏眼睛!”二姐就抬抬头,不一会儿就低下去了。
米妹就说:“这事还要青萝来才行,她那手不但快还准,一圈水纹她坐那里一两个时辰就都好了,看着还灵气。”
二姐揉揉眼道:“她都嫁了,我倒想指着你们呢,可指得上吗?”
米妹只是嘻嘻笑,长叹道:“唉,我是没这个能耐了!回头让七斤学吧!学着捻针拿线!裁布做衣裳!”她眼角瞟到七斤拿东西砸她,赶紧低头弯腰闪开,见是团成一团的边角布料、
二姐不管两个丫头玩闹,只是一心的数着针脚数。
七斤过去替二姐揉肩,倒是有些真心的说道:“回头我也学着绣花做衣裳,好歹也能帮帮忙。”
米妹笑道:“那你再投个好胎倒还快些!”
七斤见她说个没完就扑上去拧着她的嘴骂道:“小蹄子满嘴就没一句好听话!干脆撕了算了!”
米妹让她扳着脸拧得哇哇叫,正热闹着,荷花端着三碗绿豆汤进来了,浅浅蹲了个福道:“二奶奶用点凉的吧,消消暑。”
满屋子笑声戛然而止,针落可闻。
二姐一见她进来就放下手中的衣裳,脸上带着笑,道:“不是让你回屋歇着呢吗?怎么又过来了?”转脸对七斤说,“还不快接过来?还让你大姐姐端着东西?”七斤赶紧过去挡着她接托盘,嘴里直说:“怎么能让大姐姐辛苦?这种小事还是该我们当丫头的来。”
米妹快手快脚的收起竹榻小桌上的针线箩筐和二姐膝头绣到一半的衣裳,等都收拾好了才去搬了个凳子放在离二姐的竹榻几步远的地方,过去扯着荷花坐下笑道:“大姐姐快坐下,我给你扇扇风。”一边说一边拿着扇子给她打扇,恰恰好挡在她跟二姐之间。
七斤尝了口说这绿豆汤不够甜,我去再加点糖,端着出去到了灶下倒了又重新拿碗盛了四碗出来,又让人弄四碗凉粉端进来。走到屋门口看见红花又回来了,连忙把托盘给她小声道:“那位正在里面呢,你先进去,我再去端一碗过来。”
红花点点头接了托盘端进屋,一进去就看见二姐正歪在竹榻上懒洋洋自己打着扇子,米妹举着扇站在荷花跟前给她打,心中就有气,过去放下托盘先端起一碗尝了尝味道捧给二姐道:“二奶奶试试味道?”
二姐接过碗抿了口就知道这是七斤重新调过的,七斤爱吃糖,每回放糖都放两勺,甜得很。
米妹摇着扇子笑嘻嘻道:“红花姐姐怎么不给我也拿一碗?我也热啊。”
红花冷笑道:“我侍候二奶奶呢!自然先端给二奶奶!”
二姐听了悄悄拍了她一下,垂着眼继续喝绿豆汤。
米妹瞟了一眼坐着不动的荷花,知道红花这是借她敲打这位的,也不恼,苦着脸道:“你怎么知道我没侍候二奶奶?你没见我一天到晚跟那陀螺似的累得脚不沾地呢!”
红花最喜欢米妹这个机灵劲,顺着她的话凉凉道:“别看一天跑几趟!为了什么可是自己心里清楚!别装个没事样子!打量大家不知道似的!”
她们俩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刺荷花,可就不见荷花有反应,跟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
七斤端着凉粉和又给红花端的绿豆汤过来,一进来就见她们两个挤兑荷花,心里也是高兴,这几天都快被这个人气死了,好好说话听不明白,不好好说话人家更听不明白了。七斤算是头回看到这么不识相的人!
她把凉粉和绿豆汤放下,先给二姐端一碗凉粉,又把绿豆汤端给红花道:“姐姐也消消气!我帮你一起骂她这个懂事的!”米妹摇着扇子也不知道是给荷花扇还是给她自己扇,笑得前仰后合。
七斤又把绿豆汤和凉粉端给荷花,二姐放下碗说:“我也累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端回自己屋里吃吧,吃完就该睡觉了,也不必过来了。”几个丫头爽脆的答应着都去端自己的碗,七斤笑着对荷花说:“我送大姐姐回去。”一边说一边不等她回话就把她的两只碗放托盘上端好,一手挽着她扯着出了屋。
见七斤把荷花扯出去了,二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叫米妹:“你先别忙着走,把衣裳给我拿过来啊!”
米妹把针线箩筐和衣裳都拿过来,道:“奶奶,已经这个时候了,该睡了,别做了吧。明天再做也来得及啊。”红花接过看了看针脚自己捻了线缝起来道“就剩这一点了,我做完算了,姑娘就别沾手了。”
米妹一听红花像在吴家时那样叫二姐为姑娘,端了碗坐到外屋去,还小心翼翼的把贴帘子放了下来。
二姐抱着凉凉的竹枕看红花飞针走线,半天不吭声。
红花边缝边道:“姑娘,荷花这心思是该防着,只是…”她抬起头望着二姐道,“只是姑娘真不打算送个人去侍候二爷?”二姐闭上眼睛跟睡着了似的。
红花轻叹一声说:“我知道姑娘舍不得二爷,可如今不是在家里,姑娘当了人家的媳妇,就要时时念着怎么侍候好自己的男人。姑娘不送人过去,我看老爷和太太倒也不会说什么,就是二爷只怕也是向着姑娘的,不会说姑娘的不是。”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二姐说,“只是姑娘,你送个人过去了才叫大度,才叫贤惠。”
二姐闭着眼睛只是装傻,她不愿意听见人提起这件事。每次一提就好像是拿根小鞭子抽她似的,心里一阵阵的不安。
她知道这事躲不过去。段浩方身旁除了她之外一定会有别人,以前嫁之前想得挺好的,可真嫁了就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就是一个小媳妇,上头有婆婆在,家里地位最低的就是她。是她,应该去讨好这屋子里所有的人,以想老是想着把院子门一关,守着嫁妆过自己的小日子。那都是白日做梦。
她嫁了段浩方从此就是段家的人了。要说那话本里讲的那奇女子一身风骨,不畏强权陋习勇于抗争,然后推开对不起她的前夫一家重新寻找到幸福的故事这世上有没有,她倒是不敢一口咬定没有,可这事会不会落到她身上,比如她硬着再也不让段浩方亲近别的女人,然后被休,然后再有一个好人家来聘自己?
她也真不敢想得这么美。
因为不给自己的夫婿纳妾,这不是美德,在这里,这个时代,这叫没有妇德。是她吴二姐身上的错。她要是真被段家休了,好一点的吴老爷不把她送走,省得带坏一家人的名声,再好一点的另有一家人来聘她,或者干脆吴老爷拿钱砸,砸出一个不敢纳妾的人家来,但说到底,吴二姐或者吴家的名声是真坏了。这个家出悍女,善嫉妒,倚财仗势不让夫婿纳妾之类的风言风语真的传出去,吴家,吴冯氏,哪怕是已经远嫁的吴大姐都会受她的牵累。而之后吴家再有女孩出生,或者她生的,或者吴大姐生下的女儿,同样也会受这个坏名声的带累。这个坏名声到什么时候才没有,二姐还真不敢乐观的想十年八年后就没了?或者三五十年后就没了?只怕几辈之后,有人提起吴家,只怕想不起吴老爷这个大地主,都有人记得吴家出过一个嫉妒的不许夫婿亲近别的女人而被休的女子,后来又再嫁的那一家也被吴家的钱势压着不敢纳妾。
真看明白了,二姐也想通了。
且不说她现在还没跟段浩方圆房,还没生下儿子,就是她真生下儿子了,要表现自己的大度,表现自己的贤惠,也要作主给他纳上那么一两个妾回来。
这样,才是这个时代所要求的好女人。也是所有人对她的期望。
二姐回忆吴冯氏对她的要求和交待,也只是要她‘不要让别的人亲近段浩方’,也就是说,‘自己人’就没事。
什么是自己人呢?她心里明白,这个屋子里的‘自己人’,一就是那两个剩下来的通房丫头,二就是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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