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爷的院子外正在打擂台。吴二姐临出门前交待过不能让人进院子来生,就是她不交待,胡妈妈也不是吃素的!哦,我家姑娘前脚进门,你后脚就要抬个妾进来生孩子?你当吴家是什么!任你搓圆捏扁?!胡妈妈领着刘妈妈并几个丫头堵着院子门不让进,几个乡下大院里长大的丫头和粗老婆子嘴皮子利索得像刀子,把段家来叫门的几个婆子丫头骂得灰头土脸,旁边围着瞧热闹的下人一堆一堆的。
马婆子一溜小跑过来时正看上这一场热闹,喜得脚下又快了三分。这下回去可有得说了!
吕妈妈也在门口,马婆子过来时她算是一眼就瞧见了,倒也不全是因为马婆子那一身红绿的衣裳,而是有那么股子不为人道的亲近。
马婆子两眼一扫也在吴家挡人的婆子中看到了吕妈妈,眼一眯再一亮,好一个标致的小媳妇!这个绝不是段二的贵妻,倒有点像跟她一个家门里的人。
两人眼睛一对再一笑,吕妈妈挤出来,旁边一团混乱也无人注意。避到无人处,马婆子迎过去,两个各蹲了半个礼,马婆子倒先叹气道:“瞧瞧,你倒是个运气好的!”托了个大家门户有口饭吃,日后也能有个地方埋身,哪里像她,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要东家跑西家蹿的。
吕妈妈见了马婆子倒生出了个主意,她自小在也是这样门里长大,自然知道这门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趁着无人注意拔了头上的一根钗塞马婆子手里,悄声道:“这挪来挪去的可不吉利。”
马婆子袖子一拢,那钗就不见了,眯眼点头笑:“自然是不吉利的!对大人对小孩子都不吉利!”
吕妈妈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扬下巴指着段章氏那头。
马婆子一边笑一边又蹲了半个礼,吕妈妈让开又钻回吴家那边,马婆子溜到段家婆子那边,趴她耳朵上说:“这路太远了,挪来挪去的,怕是不好!”
段家婆子一听,啊,挪来挪去不好?也对,灌了那么些药,又熬了几天,临到要生了再挪地方,是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也顾不得再跟吴家的这群人搅缠,回去说给段章氏听,段章氏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不挪也不行啊,反正绝对不能在大儿子的院子里生!
马婆子回到小杨姨奶|奶的屋子里,见旁边只有一个面上带伤的丫头。一进屋她也不往炕边的小杨姨奶奶那里去,倒把丫头拉到跟前,抬着她的脸仔细打量,一边啧啧道可怜见的,一边翻自己的箱子,拿出两纸包黑糊糊的膏药塞到丫头手里,交待她每天睡前抹一遍,“总会好的,你还小,长得快。”
丫头眼圈发红,答应着把纸包收起来。屋子里也没有旁人,马婆子就问她几岁了,什么时候进的段家,跟着哪个主子?丫头一一答道,马婆子又拉过她的手瞧了瞧,我看你倒是个有福的,只是前边的路不怎么好走,一开始要吃些苦的。日后遇上个贵人日子就好过了。
丫头听得眼发亮,忙问去哪里找贵人?马婆子只笑,丫头连忙摸身上,最后也只摸出来两个大钱。塞马婆子手里后,丫头跪下抓着她的手哀求道大仙给我指条明路!要是日后能有好日子过,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马婆子连忙扶她起来,又说这是干什么啊?我看咱俩有缘才这样对你说,别跪了。丫头不肯起,又趴下磕头。马婆子叹气道看你这样诚心,我就点你一点,你要真想遇着贵人,我给你指条路。过一会儿我给你家这个姨奶奶开几副药,你隔几日过来给她拿药,到时就能遇上贵人了!
丫头听了又重重磕头,要真有个贵人能救她出苦海,她就是磕一百个头都是愿意的!
段章氏听了婆子的传话后也在为难,不往段二的院子里挪,也不能放在大儿子的院子里生,那往哪里放?段章氏倒是压根没想过挪到她的院子里来,她也嫌晦气啊!
婆子还在等着她的话,段章氏想了阵说:“挪到下边去吧。”
婆子答应着出去,叫了几个人到大爷的院子里抬着小杨姨奶奶又给挪到灶下,这边本就脏乱,烧水什么的也方便,外面宰鱼杀鸡本就一地血污,这下也没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了。段章氏也觉得这样最好,既然不能往外头送,家里当然是那里最方便。
马婆子跟着到了灶下,隔着一堵墙就是大街,外面人来人往正是热闹。马婆子偷笑,这下段家的好事可让人瞧个够了,一边让人去烧水,一边让人去准备干净的布。
都备好了,马婆子扯了布绞成长条缠住躺在搭着木板的床上的小杨姨奶|奶的双手双脚,又叫来几个围在屋门口瞧热闹的粗婆子过来压着她,说:“一会儿她踢腾起来,要按住!”
几个灶下的粗婆子膀大腰圆的上来抓住小杨姨奶|奶的手脚,她现在仍昏着,几个婆子都觉好笑,压个不会动的人有什么意思?都想看看马婆子怎么让小杨姨奶|奶生孩子。
马婆子让人架起小杨姨奶|奶的两条腿,脱了她的裤子伸手进去一摸,皱眉道:“不能再拖了。”打开匣子拿出一把薄竹板,拉过小杨姨奶|奶的手指,拿着一根薄竹板就往她指甲缝里扎,血呼得一下冒出来,一边扎一边捻着钻,钻了会儿拿出个小木捶往里敲。
小杨姨奶奶开始闭着眼睛打哆嗦,一颤一颤的,猛然睁开眼睛,惨嚎起来!她脸色青白披头散发骨瘦嶙峋的鬼样子,一边挣扎一边喊!四五个粗婆子又是吓又是急,险些没按住她,一时手忙脚乱!
马婆子一步上前抓着小杨姨奶奶对着她大喊:“别晕!”一边继续往她指缝里钉竹片子。
小杨姨奶奶嚎起来!院里墙外的人都吓得一机灵!这是个什么声啊?狼叫也没这么吓人啊!
小杨姨奶奶是陡然被惊醒的,好像一声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一睁眼,脏污的窄小的木头屋子,歪斜的天花板和墙壁,身旁四五个满脸油汗的粗婆子按着她,有人在耳边对她喊。
“用力啊!!”
她还没明白过来,一股压力从肚子往下坠!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她惨叫起来!又像是被抽了筋般全身僵直弹起来!这才看到一个全身大红大绿的婆子正用力向下压她的肚子!
她挣扎着大叫,伸手去抓她!她想害她!这些人想害她!
旁边的婆子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那个压着她肚子的婆子又对她大吼:“用力啊!!”
从腰后滚过的激痛让小杨姨奶奶想起来了!她在生孩子!她要把孩子生出来!她要生个儿子!生个男孩!她的下半辈子都指着这个孩子过了!
她反手抓住按住她的婆子,那个压着她的肚子的婆子手下一松一紧的,她顺着肚子上的力道放松,然后,用力向下挤!
“啊啊啊啊啊!!”
躲在门口看的丫头婆子都吓得脸色惨白。
马婆子见小杨姨奶奶知道用劲了,伸手去摸她的下面,一摸倒皱眉,现在还没什么水,这样孩子下不来啊。
她抓了个婆子过来大声吼:“压她的肚子!一松一紧的压!”
那粗婆子可没她那个胆子去压小杨姨奶|奶的肚子,软手软脚的使不上劲。马婆子顾不上管,蹲在小杨姨奶|奶的两腿之间看,只见混着流下来的半血半黄看不出来是尿还是羊水,还是太少,一会流一会没有,这可怎么办?
马婆子转了两圈,对着屋外头喊:“送热水进来!”
很快一大盆刚从灶上端下来的沸水送进来,马婆子取下手上腕上的戒指手镯卷起袖子,试了会儿水温后把两只手往里一放,咬牙忍着,等一会儿再看,烫得跟快熟了似的红,她再蹲到小杨姨奶奶的腿中间,把她的两条腿往两边尽量扳开,然后咬牙屏息把一只手伸进去。
一屋子的婆子都瞪着眼睛看,傻了似的。
马婆子很快松了口气,站起来说:“摸到头了。”只是不知道是死是活,这话她可不敢说。她当产婆接生的时候长了,一般要是孩子活了大人死了,这就算接成了,多少还有赏钱拿。要是大人活了孩子死了,这就算没接成,不说没钱拿,日后名声也要坏掉,孩子死了这接的是什么生?谁还敢请?
马婆子有点后悔了,来之前没想到小杨姨奶奶是让喂了药的,都要生了还喂药,这明摆着是不想让孩子生下来啊。她走东家串西家见过的人听过的事也多,盼着大人死还好说,盼着孩子死,可别是这孩子不是段家的种吧?
这左右一想也不奇怪,段二听说在南方作生意,一年也难得在家住几个月,说不定就是这家里的人拿住这个妾爬墙的事可又不愿意揭出来坏了一家子的名声,宁愿这样不让孩子生下来。
晦气,真晦气。马婆子不由得有些恨小杨姨奶奶,自己一个人不干净吧,这下又要牵连得她坏了产婆的名声。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把招牌折在这里!马婆子打定主意一拍大腿站起来,从匣子里翻出把新打的剪子来,水盆里涮涮拿出来擦干,又趴到小杨姨奶奶两腿中间,咬着牙在她下面那道口子上两边剪开条缝,血呼呼一冒,那洞就大了几分。
马婆子又拿了薄竹板抓住小杨姨奶|奶的手指敲进去,本来都快力竭的小杨姨奶奶嗷得一声差点从床上弹起来!马婆子抓着那个压肚子的婆子的手教她怎么使劲,喊道:“这孩子要是生不下来!谁都别想好过!!”
那个压肚子的婆子一机灵,手下立刻有劲了!
马婆子再蹲回到床尾去,伸手探进去借着压肚子的劲和小杨姨奶奶使劲的力道想把那个孩子拉出来。
段章氏坐在屋子里,捧着茶碗却顾不上喝。她让自己的亲信婆子在灶下等信,可肚子却嘀咕起来。这孩子要是真生下来,女孩便罢,要真是个男孩,让那边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就要使劲抬举小杨姨奶奶了。
要是以前,段章氏倒可以乐得在一旁看吴家媳妇跟姓杨的妾斗个热闹。可现在只要想起要把那个不是段家种的孩子认下来,还要捧着他供着他养,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
段章氏心中暗恼,手中的茶碗就重重放在案上,一屋子丫头噤若寒蝉。
可要是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段老太太那边肯定不会轻饶了她!别看吴家这边已经把花轿抬进来了,老太太要是犯了糊涂再让把人送回去也是可能的,她又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段章氏靠在圆枕上支着额头发愁。吴家这门亲单看那抬进来的嫁妆她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的,吴家姑娘进了门后她瞧着,也觉得是好摆弄的。就是段老爷看吴家这门亲事只怕也是喜欢的,不然他不会这么向着那对小夫妻。
这门亲事不能黄,不能再毁在段老太太手里。
段章氏思来想去,罢了,就容那个野种多活几日吧。横竖是个妾生的庶子,只要段二那对小夫妻两个赶紧生下嫡子,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瞧着外面日头渐移,段章氏叫人来问:“去瞧瞧,生下来没?”
一个丫头蹲了半个礼退出去,正在大门前撞上前来报信的婆子。见那婆子满脸油汗裙角污糟糟湿了一片,不知是血还是什么,丫头吓得脚软,指着里屋道:“太太正问呢。”
那婆子狠狠白了丫头一眼,倒不敢直接进去,站在外头拿帕子擦擦脸上的汗和糊掉的胭脂,又拢拢头发,理理衣裳才放慢脚步走进屋去。进了屋也不敢到里屋去,怕身上的恶心样子招了段章氏的厌,只敢侧身站在门帘一边小声说:“太太,生了。”
段章氏在屋子里听见,立刻从炕上跳下来急道:“生了?进来说!你在外边躲什么?”
那婆子隔着帘子跪下道:“婆子一身肮脏,不敢污了太太的眼。”
段章氏一听也觉得恶心,想那灶下污物四处,又是跟着接生,必是沾染那污秽的东西了。就是没看见婆子,也不由得拿帕子掩了口鼻说:“那你就在外边说吧,生的是个什么?”
婆子拿不准段章氏是个什么心思。按说就算小杨姨奶奶不得她的心吧,那孩子总是好的啊。段章氏之前往段二爷屋子里塞人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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