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卖掉仙梦之后,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很是规矩了一阵。毕竟以前她也只是把人赶出院子,没真卖过人。那天那个姓马的婆子进来把仙梦拖出去的时候,二姐就坐在屋子里,米妹青萝几个丫头就在旁边,她端着茶,慢悠悠道:“这不规矩的…留着也是白浪费米粮,我可是不要的。”等马婆子把人拖走了,二姐又让胡妈妈去各屋里看一遍,再把话给各屋的人都学一遍。
后来她又笑着跟胡妈妈几个婆子说:“你们都是从吴家跟过来的,日后要是在这里住不惯了,还可以回吴家去,千万不要觉得就要跟着我在这里过一辈子了,要是想回去了,只管跟我说一声就行。”
她笑眯眯的,胡妈妈几个婆子的脸可是都僵了,个个都说自然是要跟着二奶奶的。
二姐就说有你们这句话就行,我先记下了。说完了让婆子们出去,她也没觉得轻松多少。这日子过得真累啊…
这时她会想起段浩方,家里没有男人不行啊。她开始想着要是他在家,他在她身后站着,那她对着下人们的底气也能硬一些。
现在这个段家里,上上下下都盯着她。魏玉贞、段章氏都憋着找她的麻烦,都想给她找不痛快。
她不能在这时再让自己的后院起了火啊。
她盼着段浩方回来,要是他回来,那是一定会向着她的。
想起了段浩方,就想起了那个孩子和小杨姨奶奶。按她的意思是根本不想把小杨姨奶奶接回来的,可她又想段浩方必定是记着他的儿子的。
她也不知道段浩方对小杨姨奶奶是个什么心思,但从根上说,那女人跟了他一段时候还生了个儿子,她才跟他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她心里没底。要是过年时段浩方回来了,见小杨姨奶奶还带着孩子住在段章氏那里,会不会在心里恼她?觉得她小气嫉妒?
就是要收服他的心也是日后慢慢来的事,她不能一开始就摆架子。她心里清楚这世上的事没有应该不应该的,像以前的杜家父母,杜梅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应该不偏不倚,应该疼爱她。可是有吗?
这世上的事,只有人要不要去做,没有谁应该不应该。
她不能觉得自己嫁给段浩方了,他就应该喜欢她,应该把她摆在前头,应该把小杨姨奶奶和孩子扔在后头。要是他的心里有小杨姨奶奶,她这样跟他硬顶只会让他更往别人那边去。
再说还有那个孩子。
二姐在心里打了几天的架,把自己说服了,才把人都接回来了。
她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既然人都接回来了,她自然要挨着个的见一见,认识认识,好歹都算是她屋子里的人不是吗?二姐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干’了,越来越有当家奶奶的派头了。再说这日后说不定还有多少个呢,不能不习惯不是吗?
张妈妈说:“二奶奶先见哪一个?”
二姐想了想问她:“这几日她们几个安分吗?”
张妈妈说:“棉花以前就是咱家出去的,如今她的年纪也大了,看着样子倒不像是个忘本的。”她坐到二姐身旁小声说,“这几日米妹几个天天陪着她,她倒是一点架子都不拿,还是那副小心样。”
二姐叹了口气道:“那就好。”总算有个省心的,只是希望她是真的省心。停了会儿又问:“…另一个呢?”张妈妈脸上一僵,先出去看了看门,又小心掩上帘子,这才回来对二姐说:“另一个还真不好说。”
二姐心里一沉,脸上只是一副奇怪模样,问:“这怎么说?”
张妈妈皱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二姐说,按说二姐跟那一个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张妈妈怕自己说轻了,二姐没当成一回事,说重了吧又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结巴半天才含糊道:“她就是不怎么说话。”何止是不说话,简直比个丫头还像丫头。什么事都是自己干,从不要人侍候,手脚还特别勤快,哪怕是跟米妹几个说话都不敢抬眼睛。吓得米妹几个丫头后来都不敢去找她了。
米妹说:“她好歹也算吴家半个主子啊,跟我个丫头说话还那样,我害怕。”
张妈妈跟胡妈妈几个商量了半天,都摸不出这个荷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二姐还在等她接着说,张妈妈为难道:“…别的,我也不敢多说。”
二姐点点头,倒是能明白张妈妈的顾忌。就是她想起荷花时也是很复杂的,只要她安安分分的,日后养她一辈子也是没关系的。
二姐微微叹口气,说:“…先叫棉花进来吧。”
另一个她还是觉得能避一时就避一时,能晚一会儿见就晚一会儿见的好些。容她再想想要拿她怎么办吧。既然她都嫁进来了,有了小杨姨奶奶和孩子的那件事后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至少从她这边起,不会再主动给段浩方送人了。
就不提她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单说她还没有孩子,屋子里庶出的孩子不能太多。就这件事不管张妈妈她们怎么劝都没用,她不会再让步了。
棉花掀帘子进来后头没抬就跪下要磕头,二姐连忙叫张妈妈拉她起来,笑着说:“你还是从我屋子里出去的,不用这样拘束。”又叫人给她倒茶来,拉着她坐到身旁说,“这几年委屈你了,日后我自会好好待你。”
棉花低头答应着,二姐又叫人拿了一匹布和两枝钗给她,说:“这些东西你先拿去用,马上就要过年了也做件新衣裳穿。”
棉花又要下跪,被二姐拉住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弄这些虚的?我知道你的心就行。”
二姐又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搬过来缺不缺什么东西,月钱够不够用。她一边问一边仔细打量棉花,今年她也有二十三岁了,这个年纪在这里做通房已经是老了,只怕段浩方日后也不会找她了。
要不要把她抬成妾?日后也好有个依凭。二姐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掐灭了,再过几年等她生下儿子才说吧。
说了一通后见棉花倒比出门前更胆小了,二姐倒喜欢她这种知进退的人,拉着她的手温言道:“平常你没事了就过来陪我说说话,过了年我再给你配个小丫头,一些小事尽可以吩咐她去干。”
张妈妈在一旁听了倒有些惊讶,棉花说到底是个通房,本来就是个丫头,又要给她配个丫头,这是说日后要抬她当妾?再一想倒也能明白二姐的意思,看棉花的样子再过几年也不可能让二爷再进她的屋了,都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又没孩子,今后都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了,二姐想抬她当妾大约也是存着给她日后留个依靠的意思。
张妈妈叹气,这二姑娘也太宽厚了。对个上了姑爷的床的丫头也犯不着这么大方,抬成妾也行,只是一定不能在近几年。怎么着也要二姐生下儿子之后才行,等到二姐的儿子长大了,一家子也没什么事了,再抬她是最好的。
张妈妈打定主意一会儿一定要把这些厉害给二姐说明白,抬妾这种事绝对不能多,尤其是从她这边开口的更是不能让人都觉得是应该的,这施恩也要施得让人知道这是恩而不会不当一回事。
二姐跟棉花说了大半天的话就说:“我也不耽误你收拾东西,你回屋去吧。”
棉花抱着二姐给她的东西站起来蹲了个福,转身要走,在门前停下,猛又转回来,扑通一声跪到二姐面前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
二姐被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棉花就哭着说:“奴婢大胆求一件事!求二姑娘答应奴婢!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求姑娘答应!求姑娘答应!”她一边说一边使劲磕头。
二姐见她这样气得肝痛!还以为她是个省事的人,谁知道也有别的心思吗?给张妈妈使个眼色让她去关上门把人都赶远些,坐下平平气对棉花说:“你先别急着磕头,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对一旁的七斤说,“扶她起来。”
七斤过来一把将棉花提了起来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棉花挣着还要跪着说,二姐拍了下桌子说:“只管好好坐着说就行!”
棉花坐着不敢动了,抽噎着哭起来,结结巴巴的把事说出来了。
原来早在两三年前段浩方就不上她的屋子里去了,就是去也只是坐着喝喝茶吃吃饭,晚上也是一个人睡,她都是跑到旁边丫头的屋子里挤一夜。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胭脂的关系,她侍候段浩方几年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来。她也知道日后这屋子里年轻小姑娘是越来越多,段浩方就是再要找人也不会找她的。她也想给自己存条后路,想着没生孩子日后就是抬成妾只怕到老了也没个孩子能在跟前侍候上香的。慢慢的她就跟段浩方身旁的一个叫富贵的男仆好上了,她打听过那富贵前面有个老婆,可惜生第二个孩子时死了,孩子也憋死在肚子里了,现在跟弟弟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过,爹娘都死了,他还有个刚四岁的儿子。
棉花就想着她反正是个丫头,虽说侍候过二爷可到底没过了明路。再说富贵自己也是个死了老婆的,谁都别嫌谁。她到底长得漂亮,不几时就把富贵给攥在手心里了。又担心他弟弟一家反对,平时闲话时就话里话外的透出她以前病了吃过药,算命的说她这辈子都生不出来孩子了,就想找个有儿子的,那儿子她只会当成亲生的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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