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圆房,吴二姐就知道吴冯氏要说什么了,以前的胆子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臊得她就要甩开吴冯氏的手。
吴冯氏死死拉着她说:“傻丫头!我是你娘!这还有什么好害臊的?好好听我给你说!”
吴二姐勉强定了定神,给自己打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就是没真试过,听过的见过的也不少了!
吴冯氏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中含泪道:“二姐,你心气硬,也是你爹教的你。这是好事,也不好。我现在给你说清楚,免得你出了门还糊涂着,到了别人家里,可没自己亲爹娘那么护着你。”
吴二姐点头,吴冯氏不管她能听懂多少,只管向下说:“你爹由着你的性子的时候,我是想,这女儿家的一辈子,也就是在娘家门里的时候能横着走一回,出了门是个什么造化就不一定了。我想让你这辈子说出来也有过那么一次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的过日子。可你好歹要知道一件事,这是你爹捧着你,你才能这么风光,要是你爹不捧着你,你也是要夹着尾巴过日子的!”
吴二姐仍是点头,她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吴冯氏却见她没什么反应,不由得有些急,扯着她的手说:“娘给你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世上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只有要不要!你爹他要对咱娘几个好,那是咱的福份!他要是不肯对咱娘几个好,咱也不能怨!你可明白?”
吴二姐点头,吴冯氏叹气:“都说你聪明,我只盼着你这会是真明白了。”她苦笑道,“小时候的事你可能都不记得了,你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对咱们好的。你大姐可能还记得点儿事,就是敬泰,估计也知道点,他在前头见的事多,听到的闲话也多。”
她又是深深一叹,抓着吴二姐的手苦口婆心的说:“乖乖,人呐,不能太清楚了,有时糊涂点这日子才过得下去。”她张张嘴,段家小杨姨奶奶的事,她虽然一直想告诉二姐,可是总觉得她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不肯坏了她的心情。这样今天要说推明天,明天看她心情好再推后天,后天再一见她正开心呢,就等她开心过后再说。这样一推再推再再推,花轿就要出门了她还没说呢。
吴二姐只觉得吴冯氏抓着她的手是越抓越紧,把她刚才说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娘,你和爹教了我这么些年,不敢说懂事,但我也能明白点。你别担心,我懂。”想了想,说得更明白点:“段家那边是个什么意思,我只说一条。我现在还没行笄礼,就是真嫁过去也不可能立刻就圆房,段家那个二爷可是已经二十好几了吧?”
吴冯氏呆呆抬头,吴二姐反抓住她的手说:“娘,我大概能猜到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这么赶着让我出门。大姐那会儿你可是准备了两年不止,到我这里,我一没听说家里给我买木料打家具,二没听说爹给我办嫁妆,就是陪嫁的人,我到现在也只收了一个婆子而已,就是那几个通房还没放到我跟前调教呢,都是胡妈妈管着。你说,我还能猜不出来?”
吴冯氏一时失笑,笑完又掉泪,吴二姐拿着帕子给她擦泪,自己倒全不当一回事,轻松笑道:“段家那边必是出了什么事,娘你才会赶着让我出嫁。这几日也没空说,你只需要知道我心里清楚就行。”吴二姐想了想,加了一句说:“只当是换个院子过日子,横竖满屋子的人都是我带去的,一应吃喝穿用我自己的钱就够使,亏不了我的。我也绝不会一进门就摆主子奶奶的款,怎么着也要过个三五年,看清了站稳了再说话。”
吴冯氏拍着她的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把小杨姨奶奶有了孩子就要生了的事三五句草草说了一遍,说完就紧紧握着二姐的手盯着她的脸看,见她没什么事才敢接着说:“你记住一条,在段二跟前别拿架子。段家对不起你是一头,可你打这一刻起就要把这件事给忘个干净!就是满口血也要全吞下去别吐出来。日子是要熬着过的,久了也就惯了。”
她叹气:“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段家门里这日子其实不难熬。我当年花了多少功夫给你们姐妹两个挑人家,都是一心盼着你们好过的。段二这个人,你现在还瞧不出他的好处来,日后就知道了。”
听到吴冯氏说段浩方的一个妾怀了孩子还就要生了,二姐脸上笑容不改,却觉得整个人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黑洞里,整个人都蒙了。
她耳边听着吴冯氏说着,自己只管笑着点头说娘我都记着了。
吴冯氏后来还交待她了点别的,她也只是笑着点头,其实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进去。
呵呵…她还没进门呢,丈夫屋子里就有个女人要生孩子了。也就是在这里,娘家还要把她嫁过去,娘还要劝她别跟男人生气,要大度,别把这个当回事。
这都不能当回事,那什么才是事啊?
吴二姐整个人都木了,心里一遍遍的说,有什么啊?不就是有了妾吗?她还亲手送过去个丫头呢,有一个跟有一百个有什么分别啊?有了孩子又怎么样呢?又怎么样呢?她又能怎么样呢?
前院里来人说吴老爷回来了,客人也都到了,吴冯氏要出去迎那些女眷亲戚,红花进来时吴二姐正低头发呆,吴冯氏交待了红花就出去了,临走前悄悄给她塞了两张田契一张地契,又跟她说除了嫁妆箱子里有二百两的压箱银以外,她给她准备的首饰盒子底下还压了二十两的小金条。
“这些东西没过明路,你爹不知道。回头过去后你自己收着,别让丫头婆子瞧见。”吴冯氏说完都没给吴二姐反应的时间就出去了。
二姐攥着这几张纸,趁着红花背过身去的时候塞到了袖子里。
红花过来问她:“姑娘要不要喝点水?一会儿出了门上了轿只怕大半天都没办法喝口水呢。”
二姐点点头,红花就去倒水,她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首饰匣子。
…要是、要是她抱着它现在逃出去,行不行?
她攥紧了袖子里的田契地契,这也值一些钱吧?她有了这些钱自己也能过吧?
“姑娘喝水。”红花端着杯子回来喂到二姐嘴边,“姑娘别动手了,我来,衣裳都穿好了再弄乱了。”
她就着红花的手喝水,她穿着厚重的大红嫁衣,坐在这里一动也动不了,脚上的鞋也是新做的,硬硬的有些夹脚,就是要站起来从屋子里走出去也要丫头帮她扶她,不然可能走两步就要摔倒。
她看着这收拾的干净整齐的屋子,炕上堆的新被子地上摆的新箱子。
这些事都不是她干的。被子不是她做的箱子不是她收的,水不是她烧的屋子也不是她收拾的。
出了这个门,她能凭自己的能耐走出去二里地不被人找着,只怕都是个笑话!
她会干什么啊?在这个世道上,她就是要出门花钱都要找个男人帮她,手里就是有地契田契又怎么样?她能用吗?她能在逃出吴家后把这些换成钱吗?她能找着中人和买家吗?有人会愿意跟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做生意吗?她带了首饰出去,要怎么换成钱?这附近十里八乡可没一间店,更不用说当铺了,那是城里的玩意。金钗银钗在她手里,只怕也只是换个粗面馒头菜团子的分量,她就是想拿首饰换钱,人家也要换给她啊,附近的人家都是普通的农户,谁家没事在家里放个十几贯钱只为了换她的头钗?人家留着那钱盖房子娶媳妇多买两头牛比什么不强?也就是吴家有那个闲钱置办出这些首饰来让家里的女人戴着玩。
二姐天外飞来的想到,吴家以前是地主,怕是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现在吴家的摆场,大约都是吴冯氏带进来的吧?她的那个娘才是这个家最有身分的一个人。
她能往哪里逃?从这边到南镇,有人没听过吴大山的名字吗?从城里到乡下,谁不知道段家的段浩方要娶吴家的姑娘?
哈哈哈哈…二姐拿袖子捂着脸哭起来。
红花听见声音不对赶紧过来,见她哭得双肩耸动就小声劝道:“姑娘别伤心了,大喜的日子掉泪不吉利。这是喜事!这是喜事啊!”
什么喜事?狗屁喜事!也就是在这里,要成亲的丈夫的小老婆要生孩子了,她还要赶着进门,还不能生气发火,不然就是她的不对,是她不贤惠小气!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她后悔了!这里哪怕有钱,有大房子,有丫头侍候,也没有以前好!
二姐哇哇大哭起来。
张妈妈听见声音进来,就见红花围着趴在小桌上哭个不停的二姐转,急得不行。她赶紧过去问:“这是怎么了?”红花只是摇头,说:“太太刚走,二姑娘就突然这样了。”
张妈妈叹了口气,让红花去绞一把手巾过来给二姐擦脸,她坐到二姐身旁扶着她的肩膀劝道:“二姑娘,到张妈这里来。”边说边把二姐搂到怀里。
二姐转头趴到她的怀里,有了外人她也不肯再哭了,只是一时止不住,喘得厉害。
张妈妈抚着她的背一下下给她顺气,慢慢说:“二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要出门的新嫁娘都会这样,可是谁都要过这一关的。”见二姐渐渐平静了点,她扶二姐坐好,拿帕子给她擦泪,柔声道:“姑娘别哭,这嫁人是好事。女人都要嫁人的,嫁了人你才算长大了。等出了门,嫁人了,有了相公,生了孩子,你这辈子才算是过出滋味来了。”
二姐胡乱点着头,她心里的事谁都没法说,也懒得跟张妈妈和红花说这个。
红花进来拿着手巾给她擦脸,张妈妈又重新给她把粉均上,两人再给她把衣裳重新理一理,看看哪里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瞧着可能马上就要出门上轿,外面的太阳渐渐起来了,红花扶着二姐去方便了一下,回来后张妈妈问:“那几个丫头都准备好了没?”
红花点头:“都收拾好了,刘妈妈已经带着三个小丫头带着一些零碎东西先过去了。其他的人跟着轿子走。”
二姐这次出门,屋子里的人都带过去不算,吴冯氏又多给了她几个。她房中原本有四个丫头,除了从小侍候的红花以外,还有上次买回来的三个丫头青萝、米妹和七斤。张妈妈也是从小陪着她的,这次当然也跟着一起去。
可吴冯氏不放心,觉得她年纪小就要出门,怕她在外面受委屈。让原本管着她屋里通房丫头的胡妈妈跟着一块过去,又把家里灶下最会做饭刘妈妈也让她带着走了,另外还给了三个粗使的小丫头。让她房里的四个丫头只管陪着她,别的事算是一概不必管了。吕妈妈要不要让二姐带,吴冯氏很是为难了一阵。她一是怕吕妈妈奸滑二姐年纪小拿不住她,又怕吕妈妈这样的人品带坏屋里的丫头。但想起段浩方院中的那个小杨姨奶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吴冯氏仍是让吕妈妈跟着去了,不过悄悄的交待过张妈妈多看着点她,别惹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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