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娘,请留步。”
侍婢匆匆走前,着急地喊道。
崔锦停下脚步,回首望了她一眼。只见侍婢此时早已无方才的较量之意,反而是露出恭敬的神态。她伏地一礼,说:“奴婢刚刚多有不敬,还请姑娘多多见谅。”
她的双手从怀中呈上一样事物。
是一枚仙鹤假寐的玉佩,水头颇足,翠莹莹的,右下角还有一个“谢”字。
崔锦敛眉道:“你是谁的侍婢?”
侍婢回道:“奴婢不敢隐瞒姑娘,奴婢的确是王四郎的侍婢。还请姑娘跟随奴婢前往松鹤园。到了后姑娘便会晓得是何事。”
崔锦收起玉佩,道:“带路吧。”
侍婢应声。
“姑娘,这边请。”
阿欣见状便知自家大姑娘心中已有定夺,也不再多说什么,紧紧地跟上崔锦的脚步。兴许今日办宴的缘故,家仆侍婢都集中到东面和西面的园子。
崔锦一路走去,竟是半个人影也没有见着。
偌大的王家府邸冷清极了。
直到将近东面的园子时,才渐渐有了嘈杂的声音。崔锦远远一瞧,若干少年郎在投壶射箭,围成了两个圈子,也有零零散散的几人不善交际,坐落在席位前或是独自酌酒,或是低声交谈。
崔锦仔细找了一圈,并未见到自己的大兄,反倒是见到了以欧阳小郎为中心的圈子,玩投壶玩得不亦乐乎。
她还想多看几眼,再次仔细寻找大兄的身影时,侍婢便已带她拐了个弯,逐渐靠近两三座相邻的山石。山石雕刻得鬼斧神工,其中有一处间隙,约摸半个人宽,若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侍婢侧着身进入。
崔锦见状,也跟着进入。初极狭,约摸五六步,豁然开朗。山石之后,竟是别有洞天。
阿欣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了。
侍婢停下脚步,道:“奴婢只能留在这里,崔姑娘上边请。郎主吩咐了,只能由姑娘一人上去。还请姑娘放心,姑娘的侍婢奴婢会好好招待。”
崔锦抬眼望去。
竟是有一阶一阶的石梯,周遭栽满了松柏,即便身处初冬,然松柏常青。崔锦拾阶而上,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眼前方出现一座亭子。
匾额铁画银钩写着松鹤园。
亭子有五角,每一角上都雕刻有一只白鹤,各有各样的神态,或假寐,或拍翅,或进食……神态极为活灵活现。
崔锦收回目光。
亭中有郎君两人。
一着紫衣,一着白衣,皆为宽袍大袖,正是王四郎与谢五郎两人。王四郎烹着茶,侧首望去,见是崔锦也不曾诧异,反倒是露出微微笑意。
“樊城崔氏,久仰其名。”
说着,茶已烹好,他斟满一杯,轻轻一推。
“且来一尝。”
崔锦摩挲着茶杯,轻抿了一口,眼神登时变了,散发出微不可见的亮光。她惊喜地道:“蓬莱雪茶?”
“哎,还是你懂得品尝。”说着,他轻飘飘地看了眼身边的谢五郎,语气中似有嫌弃之意。
崔锦听罢,便知真的是蓬莱雪茶。
当然此蓬莱非彼蓬莱,乃位于晋国之北。北部有山,山顶全年覆雪,白如烟雾,因此有蓬莱之称。而山中有茶树,因地势缘故,极其难采摘,此也乃蓬莱雪茶的珍贵。莫说制茶工序极为复杂,稍有差错,便不能完全发挥雪茶的味道。
崔锦一直想品尝蓬莱雪茶,不曾想到今日来赴宴竟有此机会。
她慢条斯理地喝完一杯蓬莱雪茶,之后心满意足地道:“郎君的赔礼,阿锦受了。”
虽不知他是如何晓得她喜爱雪茶,但有这份心思便已足够了。何况当初王四郎虽推了她一把,但也只是无心之失。当初因为谢五郎,她才会说出师兄师妹的话来,而她也的确不是巫族子弟,王四郎若要护同门心切,她可以理解。
王四郎笑道:“方才五郎与我打赌,说你不见到他的信物断不会贸然来见我。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猜对了。你这性子倒是难得……”
在燕阳城中,不知多少莺莺燕燕盼着他王四郎的宠爱呢。
眼前这姑娘倒好,非要死心眼地见到谢五郎的信物才愿意来。他王四郎便如此不堪入目么?想到此处,王四郎心中登时有些不服气了。
他正想说什么,一直没有开口的谢五郎终于道了句:“聒噪。”
王四郎说:“敢情五郎这是过桥拆板?”
“对。”
谢五郎应得面不改色,他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身为初冬宴的主人家,又怎能离席太久?”话中显然要赶人了。
王四郎笑道:“五郎美娇娥在侧,自是不愿我在一边叨扰了。也罢也罢,我便成人之美,下回可莫要缺了我的开春新茶。”
谢五郎颔首。
王四郎这才悠然离去。
崔锦看得目瞪口呆,头一回见人这么敲竹杠。
“过来。”谢五郎忽道。
崔锦早已习惯他的做派,每次一见他,他必定要她坐在他能碰得着的地方,是以谢五郎话音未落,她便已坐在他的身侧。
他摩挲着她的手。
崔锦微微一怔。
方才她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掌心被烫得暖和。而方才她有注意谢五郎的,他亦是捧着茶杯,只不过现在他的掌心却冰凉凉的。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冷?”
崔锦道:“还好。”说罢,腰肢上蓦然多了一只手臂,他揽紧她的腰肢,紧贴着他的身子。两人贴在一块,果真没有那么冷了。
“你喜欢雪茶?”
崔锦说:“我喜欢的东西可多着了。”她掠过不提,又好奇地道:“郎主还没有告诉阿锦,究竟是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我与阿钰和好?”
“想知道?”
崔锦慢吞吞地喊了一声:“恒郎。”
谢五郎搂着她离开亭中石椅,踱步到栏杆前。他微微倚着,问:“你看到了什么?”
她抬眼望去,此时方发现此处竟能俯望整个王家府邸,甚至可以见到远处的西面花折园中,一众贵女在谈笑风生,虽看不清是谁,但隐隐约约从服饰上也能辨认出来。
而东面的情况更是一览无余,包括仍在玩乐的少年郎们。
她还能清晰地看到欧阳小郎投壶十连击,赢来了众人的喝彩。
崔锦忽然问道:“他们能看到我们吗?”
听到此话,谢五郎不禁有一丝不悦。此时此刻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其他人能不能见到他们?这种偷偷摸摸的作风委实不像是他的。
崔锦只觉腰间一紧,她与谢五郎贴得更为亲密。
“看不到。”
这一声微微有些恼。
崔锦察觉出来了,心中正想说软话化解时,她眼角的余光蓦然见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她低呼一声,惊诧地喊道:“大兄怎会在树上?”
她探前身子。
底下有一棵大树,大树周遭站了四五个郎君,他们皆仰着脖子,看着树上的崔湛。而崔湛似乎想要够着什么,不停地伸长手臂。
崔锦瞅了又瞅,方发现树杈上有一支箭羽。
日光之下,并没有闪现着银光,看起来不是一支寻常的箭羽。
她不禁恼了。
“平日里说我胡闹,今日倒是自个儿胡闹了。”
家仆这么多,随便唤个人去拿便好。树这么高,若是摔下来了,定会受伤。到时候爹娘又得心疼了。思及此,崔锦不由得开始责怪阿宇。
平日里细心谨慎的,今日怎么就不劝劝大兄?
崔锦越想便越着急。
谢五郎此时问:“嗯?发生何事了?”
崔锦便将自己所见到的告诉了谢五郎。崔锦越着急,他便越淡定。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道:“那不是寻常的箭,是欧阳将军击败胡人后,陛下亲自赏给欧阳将军的玉箭。家仆小厮又岂敢去碰?”
崔锦一听,心中发凉。
在场的郎君不少,个个都不敢去碰,唯独大兄去取了。若是玉箭出个什么差池,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大兄身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大兄怎地就揽下了?
崔锦不由多想了一些。
大兄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定不会如此鲁莽。她仔细地打量围着大树的几个郎君,眯起了眼。她似乎嗅到了一丝不该有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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