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担心会让贵人久等,匆匆洗了下,很快便从浴桶里走出。当她穿好新衣裳后,不由微微一惊,衣裳不大不小,恰恰好适合她。
意识到此事,崔锦有些惊惧。
贵人当着她的面毒哑了赵三郎,如今又给她换上尺寸恰好的衣裳,岂不是说明贵人对自己早已摸透?如今大费周章让她沐浴,让她穿上新衣裳,是为了告诉她莫要耍花招?
崔锦心中开始变得忐忑不安。
明明还未见到贵人,可她却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
不,她不能紧张不能忐忑,大兄还在外头等着她,稍有差池,代价便是她一整家的性命。
崔锦换上平静的神色,大步迈了出去。
外头候着的还是那个小童。
小童瞧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略略领先了半步,带着崔锦回到原先的雅间。而这一回,小童没有与崔锦一道进去,而是留在了外面。
雅间里还是之前的摆设,唯一不同的是赵平方才所待的坐地屏风被撤走了,雅间顿时显得空荡了些许。而七面屏风尚在,崔锦知道贵人就在屏风后面。
她朗声道:“崔氏阿锦拜见贵人。”
屋里一片静谧。
屏风后面迟迟没有话音传来。崔锦咽了口唾沫,说道:“阿锦多谢贵人赐热汤。”而此时,屏风后终于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你在孙家装神弄鬼时倒是不紧张,怎么在我这里却如此紧张不安?”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崔锦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微变。
他……他连这个都知道了!
崔锦压制住心底的恐慌,镇定地道:“贵人威仪赫赫,阿锦自然会紧张,孙家心怀不轨,阿锦以为上天公道,且多行不义必自毙,阿锦心中便无所惧。”
“倒是伶牙俐齿的。”
此时,有脚步声响起。崔锦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贵人,眼角的余光只瞥到了素白的锦缎,像是雪一样。他停在窗前,推开了窗子。
凛冽的冬风吹进,崔锦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地便抬起头望向窗边,这一望,委实将她吓得不轻。
窗前所站的贵人身材颀长而瘦弱,裹在一袭素白的宽袍大袖之下,袍袖都是素白的层层叠叠的锦缎,一头墨发懒散地披着,如同最上等的墨玉。
然,让崔锦惊吓并不是这些,而是贵人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她见过的……
就在画中!是那个挖出洺山古玉的郎君。
画中的郎君与眼前的贵人渐渐重合,崔锦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贵人已经知道她抢了他机缘的事情。不过转眼一想,崔锦又觉得古玉埋在洺山,只要是细心一些的,并且是有缘分之人,能找出古玉也不稀奇。古玉就在洺山,谁都可以挖!
崔锦冷静下来。
“你见过我?”
冷不丁的,窗边那人来了这样的一句。若不是他背对着她,她几乎要以为他心里长了眼睛!她说:“回贵人的话,不曾。”
他淡淡地说道:“你进来时呼吸急促,然,你控制得极好,一弹指的功夫便恢复如常。即便是我从你身边走过,你也不曾有所惊慌。只不过在我开了窗子后,你的呼吸立马有两变,一是因寒风的颤抖,二又是因为什么?”
她没有想到贵人的观察力竟然如此敏捷!
她说:“贵人有所不知,阿锦自小好美姿容。但凡见到像神仙般的人物时,便总会忍不住紧张。虽不曾见到贵人的真容,可贵人倚窗的背影仍旧让阿锦心中砰咚乱跳。阿……阿锦从未见过像贵人这般的人物,所以……所以……”
她使劲憋出一张通红的脸。
然而,崔锦却没有料到的是当贵人缓缓转身时,她发现贵人虽有一双明亮清澈的黑眸,但是眼神里却是一片虚空,仿佛天地万物没有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燕阳城来的贵人竟目不能视物。
而兄长说过,巫子为表对鬼神的信仰,长年累月只能着一袭素白衣裳。
眼前的贵人是巫子谢家五郎谢恒!
是他!竟是他!大兄说巫子通巫术,无所不知。以前的她是不信,可自从她得了上天所赐的神技后,她深以为然。
崔锦的脸瞬间由通红转白。
她不禁后退了一步。
谢恒察觉出声响,负手踱步过去,一步一步地逼近,面上有着古怪的神情。
“崔氏阿锦,你果真识得我。”
寻常人见到他,即便有恐惧与紧张也不会表现得像崔锦那样。她的举动仿佛在说她做了心虚之事,所以有紧张也有不安,而非发自内心对显贵的景仰与畏惧。
“是!”
崔锦忽然大声地应道。
谢恒停下脚步。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泫然欲泣地道:“巫子大人莫要逼迫阿锦了,阿锦……阿锦的确认得大人。几年前家父与阿锦游申原,无意中见到了大人的画像,自此……自此便情难自禁。可……可是阿锦也知,大人与阿锦身份悬殊,阿锦此生是无缘侍候大人左右,便一直盼着能亲眼见大人一面。后来阿锦在洺山无意间遇到了一位民间的巫师,巫师曾对阿锦说,此处有宝物,将来会为大人所得。阿锦记下后便想要挖出古玉,等大人来了阿锦就可以献给大人了。”
顿了下,崔锦打量了下谢恒的脸色。
她又继续道:“阿锦自知身份卑微,即便得了古玉也无法护住,思来想去便只好告诉赵家三郎,但是阿锦并不知之后会变成是知府大人献给陛下。不过……一定是鬼神听到了阿锦所求,所以今日才能见到大人!”
她说得如此恳切,如此真诚!
宛若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无比认真地诉说着自己的倾慕之情。
谢恒愣住了,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会逼问出这样的答案来,他见不到她的表情,可他却能想象出眼前的姑娘表情一定是娇羞的,脸颊上有着朝霞般灿烂的绯红。
她捂住脸,羞也似的逃离了雅间。
外边的小童见谢恒不曾阻止,也微微侧身,让崔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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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肆外的夜色已然全黑。
风声呼啸而过,吹得崔湛瑟瑟发抖。他摩挲着双手,不停地呵着热气,目光时不时望向门口,又时不时抬头望向茶肆的二楼。
黑夜中的茶肆灯火通明,崔锦心中紧张万分。
三刻钟前,赵平被人扔出来了。
贵人的随从毫不留情,不像是在仍人,更像是在仍一样物件。他清楚地见到赵平的身子在空中抛出了弧度,然后重重地摔在被打扫得一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他在静谧的夜里甚至还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之后,有赵家的人抬走了赵平。
崔湛的心噗咚乱跳。
头一回意识到了权贵的权势是如此霸道,即便是知府之子,也能随意玩弄在掌心。
过了许久,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出来的人是崔锦。
手手脚脚尚在,除了面带薄汗之外,一切皆好。崔湛松了口气,放松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崔锦换了一身新的衣裳。
“阿妹身上的衣裳……”
崔锦低声说:“贵人喜洁,我身上有酒味。”
“贵人可有难为你?”
崔锦说:“并无,大兄,此处不宜说话,我们回去再说。阿娘在家中也等久了。”崔湛这才想起家中的阿娘,连忙扶了崔锦,兄妹俩匆匆地往家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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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走进雅间。
他哧哧地笑着,说:“郎主,这崔氏真是个胆大的姑娘。”要晓得巫子身份高贵无比,在燕阳城中,多少人倾慕于巫子,可即便是尊贵如公主也不敢向崔氏那般大胆地示爱呢。
瞧瞧他们郎主,都被崔氏唬得一愣一愣的。
小童又笑嘻嘻地说道:“郎主郎主,崔氏长得不差呢。脸蛋白白净净的,还生了双好眼睛,放在燕阳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容貌。不过若是崔氏本家的嫡女晓得自己的庶妹跟郎主示爱了,定会气得脸色发青。”
谢恒不语,甩袖走回屏风内。
小童跟着走进。
只见谢恒抱起五弦琴,随意地弹了几下,琴音铮铮,很快便连成一曲佳音。然,佳曲未成,谢恒又停了下来。
他忽然冷道:“能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委实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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