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从二夫人的房中跑出来,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周围的丫鬟看到她这个样子,有的心里明白得便装作没看到,有的不懂事的便拿眼好奇地打量。阿福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不应该让外人看到,脚下有意识地便要往后花园东墙跟跑去。成敬侯府后花园靠近东墙跟的地方是一片桃树林,那里人烟少。
一路捂嘴压抑着委屈踉跄地往外跑,终于到了那处没人的地方,阿福也不嫌地上脏,一屁股坐在一棵桃树下面捂脸放声哭了起来。
阿福从小爹娘就不在了,嫂子把她养到七岁后送到了这将军府给人做奴婢。万幸的是这成敬侯府素来都是待下人宽厚的,是以阿福虽然生性单纯不懂得阿谀奉承,但因了生来一双巧手,便被安排跟着林嬷嬷学着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林嬷嬷年老膝下无子女,见阿福憨厚老实对自己又敬重,渐渐地也就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这样一来,阿福在府中的这八年倒也顺遂。
如今阿福论起年纪也该是嫁人的时候了,可是阿福每日一门心思窝在屋里做些刺绣缝补的活计,在府中几位夫人管家面前少有走动,是以至今竟没有人为阿福安排亲事。林嬷嬷提起这个事总是念叨,回头到管家媳妇面前提提,看看能不能给阿福指一门好亲事。阿福却没想那么多,她知道府里也有十七八岁了依然没有婚配的,自己比起她们还算小的,再说了这婚配的事还指不得是个什么人呢,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每日做些女红省心。
想起这些,阿福捂着脸“呜呜”地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当时早早地求着管家婆子给自己随便配一个什么下人,也不至于如今竟然要去给二爷做妾的地步啊。
这府里的二爷虽然也就四十多岁,却因了平日荒淫无度,猛地看去倒像是六七十岁的主儿,阿福自然是心里不喜欢的。虽说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若是真去二爷房中做妾也算半个主子,可是阿福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她是不想做妾的。
她虽然心思单纯,可从小姐妹平日的言语中也知道,这位二爷除了十几房的小妾外,还把二夫人那些能伸手够得着的丫头全都沾惹了个遍。偏偏这位二爷治家无方,而二夫人又是一个性子软弱的主,以至于如今二爷院里是一片混乱,各个大小妾室丫头明争暗斗热闹得紧。这样的一趟浑水,阿福是怎么也不想去趟的。
可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府中虽然人数众多,阿福也就认识几个姐妹外加一个林嬷嬷罢了,这些哪里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呢?
阿福哭了半响终于停下,傻傻地看着地上飘落的黄色桃叶,却莫名想起二爷那色迷迷望着自己的眼珠子,那也是黄色的啊,于是她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阿福想想自己的将来,那简直是毫无希望的,当下悲从中来,再次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谁知她正哭着,却听到上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你都哭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个尽头。”
阿福一愣,睁着朦胧的泪眼抬头往上瞧。
树干晃动了几下,青黄斑驳的叶子哗啦啦落下来,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年轻少年跳了下来,不满地看着阿福:“你若是要哭,便去别处哭,我在树上呆了半日,听你哭得心烦。”
阿福上下打量这个少年,觉得分外眼熟,后来终于想起来了:“你是常管事的儿子吧?”
这侯爷府里一位孙大管家,下面有六位大管事来分别负责各项事宜,而常管事是专门负责采买的。听说常管事早年丧妻不曾再娶,如今年纪大了只有一个儿子在身边。这位儿子叫常轩,从小跟着三少爷伴读的,如今还不曾娶妻,正在三少爷身边做跟班兼侍卫。
对方果然是常轩,常轩拧了眉头看阿福:“你倒是认识我的,是哪个房中的丫头啊?”
阿福扁了下唇,擦了擦眼泪小声说:“我是跟着林嬷嬷的。”
常轩因为早就没了母亲,他父子平日一些缝补的活计都统统给了林嬷嬷那边,是以他一听倒是明白了:“哦,你原来是绣房的小丫头。”绣房,名是绣房,但除了刺绣外也包揽了侯爷府中大小的缝补杂事。
阿福乖巧点头:“嗯。”
常轩不解地问:“那你跑来这里哭什么,是林嬷嬷打骂你了吗?”他摸着下巴疑惑:“可是林嬷嬷看起来人挺好,不像是那种人啊。”
“二夫人说,二爷看中了,想让我去那边当妾室。”阿福想起自己的事,心里憋闷的难受,其实正想找个人一倒苦水。此时这个常轩虽然不熟,但既然对方问起她也就说了。
常轩一听很是诧异,上下打量了一番阿福,只见阿福生得个子不高,身形圆润,脸蛋则是白嫩幼滑泛有光泽,虽然算不上什么姿色,但乍一看也是粉团儿一般。
常轩叹服地看着阿福:“你这么小的一个小丫头,能被他看中,也算你的福气。”
阿福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难受,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被他看中又如何,他都是能当我爹的人了,我才不要做他的妾呢。”
常轩听她这么说却挑眉冷笑了下:“你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说出这种话。若是被人听到,怕是你这条小命都不保了。”
阿福听他这么说,顿时心里生了防备,小心地看着他道:“你若是去说嘴我也不怕,反正这妾我是死活不当的,大不了一头撞死在桃花树上。”
常轩见她圆溜溜的大眼中满是堤防,倒是忍不住笑了:“小丫头你倒是有志气啊,可是你又能如何,二爷既然看中了你,这妾你是当定了的。”
阿福知道他说的话在理的,自己没法反驳,可是心里还是难受,便低下头不说话。
常轩瞧她这样,面上倒有些不忍,便安慰道:“其实做妾也挺好,万一将来你生个一男半女,也算是攀上枝头了。”
可是他说完这话阿福却没有回应,只顾低着头,常轩好奇,忍不住弯下腰侧过脸看她,却看到她腮边已经重新挂上了泪珠,在那里盈盈欲滴往下流,其状很是可怜。
常轩一时有些无言,沉默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其实也是有办法的啊。”
阿福原本已经没指望了,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含水的眸子便一亮,抬头期待地看着他。
常轩在她这样期待的目光下,顿时有了压力,说话也有些犹豫了:“其实,其实这个办法虽然好用,但是却不好弄。”
阿福见他吞吞吐吐,连忙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角,祈求道:“常大哥,阿福不想做妾的,如今你既有办法就告诉阿福吧,阿福若是能逃过这一劫,一定感激你一辈子。”
常轩被她这样扯着衣角,只好硬着头皮说:“你若是有什么要好的,那个要好的又狠得下心,干脆你们趁早做成好事。若是二夫人再问起,你们就咬死了说是早就私定终身的,到时候即使两个人都要被责罚,但你这个妾是当不成了。”
阿福开始还水眸发亮,可是听到后来却眼神黯淡起来,低头无奈地说:“我每日都埋头在衣服布料上了,哪里有什么要好的。”就是有要好的,人家又怎么肯在这个风头浪尖上为了自己做出这种事呢。
常轩忍不住摇头:“既然这样,那你是没办法了。”
阿福绝望地一屁股蹲在地上,喃喃地说:“难道我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常轩为难地挠了挠头发,措辞安慰:“你别急,实在不行先去应了当妾……”他正打算说下去,却见阿福绝望地瞥了他一眼,顿时他咽下了接下来的话。
此时秋风吹过,颓废的桃叶打着旋儿落下,常轩四顾左右,终于叹了口气说:“我原本是在桃树上等着偷跑出去的三少爷的。如今在这里和你废话了半日,少爷也还没回来,我可是要走了,不然苏嬷嬷找过来我也要受罚了。”苏嬷嬷是三少爷的奶娘,三少爷幼时调皮,如今也总是干一些不招人喜欢的事,是以这个苏嬷嬷至今对三少爷都盯得很紧。
阿福呆愣地蹲在地上半日,此时听到常轩的话,木然地回味着常轩刚才的话,却是眼前忽然一亮。
常轩犹自不知,拿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落叶,转身就要离开。
阿福抬头看着正要离开的常轩,心里就有些犹豫,这事,是做还是不做?
正犹豫着呢,就听到一个苍老尖细的声音喊道:“常轩,你到底在这边吗?三少爷人呢?”
阿福心里一喜,此时此刻正是大好时机,若是错过这个,自己恐怕真是要给那个可以当自己爹的二爷做妾了。
于是仿佛福至心灵般,她迅速地扒开自己的上衣,猛地扑过去抱住常轩的后背,哭着叫道:“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此时苏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正好走到这边,看到这一幕禁不住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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