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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

浮生相尽欢 素光同 3553 2021-04-02 20:08

  昨晚……

  这两个字将我的耳根烧的滚烫。

  昨晚上床之前,我告诉夙恒今天要来凝花阁做客,他虽然没有说别的话,可是他想做的其它事……却还是都做了。

  雪后的寒风从耳侧拂过,师父冰冷的指尖搭上了我的耳朵。

  他揉了揉我的耳朵尖,嗤笑一声接着道:“不过随便问两句话,挽挽就害羞成这样。”

  我涨红了脸颊,侧身靠向墙根,“不要揉我的耳朵……”

  “不要揉你的耳朵。”师父的手停滞了一瞬,目光沉静地将我看着,话里无悲无喜:“你还是一团狐狸毛球的时候,我每日揉你的耳朵,也不见你如何不愿意。”

  他的唇角一勾,又是一个清淡无味的笑,琥珀色的双眸映着浅浅日华,悠悠道了一句:“现在长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

  天高云阔,满庭静风,初冬的日光缓缓兜洒在师父的衣袖上,衬着堆银砌玉的冰霜雪景,好看到有些不真切。

  “小时候是小时候……”我侧过脸不再看他,咬字极轻道:“现在我不喜欢被揉耳朵。”

  师父默然半刻,忽而开口道:“我不过碰了你的耳朵,脾气就这么大。”

  他抬手掰过我的脸,“倘若夙恒对你做了什么,你也不会和他置气吧。”

  我睁大了双眼,怔怔然将师父望着,“师、师父……”因为词穷,所以很苍白地接话道:“不要说这样的话。”

  “挽挽想让为师说什么话?”师父松手以后,俯身压了下来,贴在我耳畔低声道:“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他鼻间的热气喷洒在我的耳廓上,“我记得你第一次化形的那晚,披着我的衣服站在院中,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么?”

  我的脸上早已绯红一片,语无伦次地解释:“我那个时候……我不知道……”

  师父的手搂上了我的腰。

  我不由僵住,仿佛遭了雷劈。

  扣在我腰间的那只大手更用了几分力道。

  “左臂上的守宫砂,还在不在?”

  听了这句问话以后,我呆然抬头凝视师父,片刻后回过神来,耳根羞红到滴血。

  我心慌意乱道:“为什么总是问这种问题,我觉得很难回答,而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师父还是不要管了。”

  他不言,久久地沉默。

  天际的铅云垂的更低,映日红霞似火灼,寒鸦栖息在梧桐的枝头,落雪和黑羽一齐坠地。

  像是只过了一刻钟,又像是等了半日那么久,师父终于缓缓开了口。

  他哑声叫道:“挽挽。”

  “师父……”我轻声道:“你放手吧,我想回家了。”

  他蓦然失笑两声,低低重复道:“回家?”

  我抬眸细细瞧他,依旧是极英俊的眉眼,眼中仿佛有碎玉流光,参杂了太多看不懂的纷绪。

  天色日光愈发晦暗,周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新雪,飞盐扯絮般连绵不绝,敲打在金转玉瓦上飒飒轻响。

  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师父,也是在这样一个飞雪成絮的日子。又忽然想到很久从前,我的家里只有师父一个人。

  那时师父对我笑一声,我都能高兴一整天。

  可是这世间有很多事——

  一旦过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把你从雪堆里捡了出来,给你喂了半张饼,保住了你这条狐狸命,倘若那日不是我救了你,你大概早就死在了雪山上,如今皮毛风化,只会剩下一堆白骨,又怎么能活到今天?”

  师父眸光清淡,左手挑上我的衣领,修长的手指苍白如雪,又冷的像一块寒冰,“我养了你十几年,你心里在想什么,真以为我会不知道?”

  我眨了眨眼睛,凝神静静看着他。

  师父与我对视了半刻,目色微动,眸底映着的雪色仿佛化开了一般,连声音都轻缓了许多。

  他说:“挽挽,我带你走吧。”

  我惊慌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当冥洲王城的长老,你也不要在明年三月嫁给他,我们各退一步,不是很好么?”师父站直了身体,抬袖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粗糙又冰凉,却将我的手握得很紧,语声淡然道:“我们找一个地方,像从前那般如何?你既然喜欢吃鸡和鱼,我们就在院子养几只鸡,在水池里养一群鱼。我不会再薄待你,你想要什么,便会给你什么。”

  我不知道要如何应他。

  师父独自思忖了一会,嗓音沉了几度,接着缓慢道:“等你以后生了小狐狸,每一只都会有九条尾巴,像你小时候一般讨人喜欢。天冥二界的孩子总是会承袭更强的血脉,你若是和夙恒在一起,往后生出来的就只有龙崽子。”

  我极少听见师父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更没想到师父连往后生崽子的事都考虑过了,震惊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了很长时间后,仍旧没有缓回神。

  我一直以为他十分的讨厌我。

  正因为讨厌我,小时候他常要把我扔飞,化形以后很少同我说话,来了冥洲王城以后,还要用上黑室的笞刑。

  我也一直以为,既然喜欢一个人,就要满心满意地对他好。

  鹅毛般的飞雪漫天,穹空中一片昏暗的灰白交错,屋檐上的清水滴滴漏下来,溅在衣袖间晕开莫名的凉意。

  师父清清冷冷地笑了两声,眼眸深处有淋漓清寒的雪水。

  他沉沉问道:“怎么,舍不得冥后的位置?”

  这句话听着有些微的刺耳。

  我垂下眼睫,声音轻不可闻地应道:“我们住在傅及之原的时候……师父喜欢喝木叶茶,心情好的时候会在茶里加半勺糖,一杯茶能喝一下午。师父有没有想过,茶罐里的茶叶为什么总是满的?”

  他默不作声,却愈加握紧了我的手。

  “我们住的那间房子的后面,有一座丛生草木的小山,山上有莲华木叶,生在一片荆棘从里,每次摘叶子都要被划破手,伤口划得有些深,好在掉了痂以后,从来没有留过疤。师父的衣服上经常沾了血,洗起来有些麻烦……因为那些衣服都是白色的。冬天井里的水冻成了冰,要先用硬硬的锥子凿开,再用铁盆烧化,洗一件白衣,大概要用七八块冰。”

  我顿了片刻,接着道:“我所做的这些,比不上师父当年救我一命的恩情。”

  我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沾了些薄凉的汗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师父永远是我的师父。”

  雪色深重,风声泠然,琉璃墙也仿佛黯淡了颜色,蒙上的飞雪融化了一半,朱漆的红木栏杆像是能浸出水来。

  走了一步以后,我背对着师父说道:“我喜欢他,所以才想嫁给他……和他在一起总是很高兴,一天见不到就会想他。以后无论生的是狐狸崽还是龙崽子,只要是我和他的孩子,我都会很喜欢。”

  我的鞋子穿的薄,踩在雪上一脚浅一脚深。

  雪越下越大,我始终没有回头,朝着冥殿一直跑,心里想的都是夙恒。

  这一天我回到冥殿以后,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不由生出一阵将要着凉的预感,蜷在被子里裹了一下午,躺到傍晚发起了烧。

  夜色初静,殿内升起了暖云,又点了清浅的安神香,被子整个都是蓬松又温暖的,盖在身上一点也不会冷。

  夙恒屏退了伺候在一旁的侍女,端过药碗一勺勺喂我。

  我扯着被角倚在他怀里,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软声道:“药好苦呀,我不想喝了。”

  他轻捏了我的脸,声音十分低沉好听:“挽挽乖,喝完这碗再睡觉。”

  “挽挽才不要……”我从他的怀中挪出来,抱着松软的被子滚去了床角。

  夙恒直接抱住了我的腰,把我重新捉回他怀里。

  深紫色的宽大衣袖拂过床沿,凉悠悠的指尖挑起了我的下巴,夙恒眸色静然地将我看着,我虽然烧的云里雾里,也睁大了双眼将他回望着。

  漂亮的凤目,高挺的鼻梁,无可挑剔的俊颜,我禁不住暗暗心想到,假如以后真有孩子和他生的很像,那应该是一个多好看的孩子。

  “君上……我想和你生龙蛋。”

  他手中玉碗里的汤药,似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尔后他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喝药,下一瞬他已经俯身贴上了我的唇,那些涩苦的汤药渡过来以后,我蹙着眉头生生将这些药咽了下去。

  我轻声道:“以后喝药都要你这么喂。”我仔细想了想,很诚恳地同他说:“这样都不觉得苦了。”

  夙恒将被子重新拉好,低沉着声音回答道:“嗯,我们继续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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