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兰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甄临风冷笑,“那便等三个月后吧。”
张曼兰也不再辩解,低头不说话。
甄临风把擦手的帕子丢在她身上,走了。
手帕飘落在地,落在她的脚尖上。
脚上是一双绣工精致的宫鞋,她以前从来没穿过这种鞋子,现在一直都传不习惯,脚上被磨出了好些血泡。
看来,是时候走了……
甄临风刚刚一出安福宫,就见太后身边的李嬷嬷在龙辇边,见了他就行礼道:“奴婢叩见陛下。”
甄临风道:“平身,什么事?”
李嬷嬷道:“禀陛下,太后娘娘病了,想见见陛下。”
甄临风拧眉,呵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李嬷嬷膝盖一弯,‘嘭’地跪到地上,连忙道:“陛下恕罪!”
“去永寿宫。”甄临风上了龙辇,却没让李嬷嬷起身,看样子是得让她且跪一会儿了。
甄临风他爹暴躁易怒,还要打女人,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日日渴望着解脱,日日诵经,等真的解脱之后,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还是只能诵经信佛。
到了永寿宫,太后没在主殿,甄临风就知道她在佛堂里。
因为她信佛,永寿宫专门建了一个佛室,一座浑身漆金的大佛立在最中间,下面蒲团上跪的那人,正是太后。
她嘴里嗡声在念着经文,左手上挂着一串佛珠,不停的在捻着,右手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的在敲着木鱼。
这明明哪里像是一个病人?
可是甄临风早就料到了,也不惊奇,道:“母后装病将朕叫来,是否有什么要事?”
安静的佛室里,没有人理他,等念完这一段,木鱼声戛然而止,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再过些时候,恐怕哀家病死了都见不到你了。”
甄临风说:“母后这是说的什么话。”
太后见他是为了什么事,他当然知道,所以不见,每次都以政务繁忙推脱,这次明知道她是假病,但身为儿子,太后称病都不来看望的话,会被人诟病。
跪了太久,腿有些麻了,太后放了念珠缓缓站起来,扶着桌角缓了一下,才道:“皇帝,甄禾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明明是四十出头的年纪,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沧桑无比,语气中的失望和痛心掩藏不住。
甄临风淡淡的说:“母后年纪大了,念佛也该有个度,跪这么久,身子熬不住。”
“皇帝!”
太后像即将爆发的火山,甄临风却像北冰洋极寒的水,毫无所动,“太后既然无事,朕政务繁忙,就先走了。”
太后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袖子,眼中居然带了点儿哀求的意思,“皇帝,算哀家求你了,你把禾儿接回来。”
甄临风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头,道:“太后糊涂了,公主是和亲的公主,怎么能轻易回国呢?”
太后一再忍他冷淡的态度,此刻却忍不住了,怒道:“那你点兵做什么?你一旦对大秦发兵,你妹妹还会有活路吗?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质!你就不管她了吗?你要看着她去死吗?!你要把她当做一颗弃子丢掉吗?!”
“你小时候背过她,替她扛过错,帮她扎过头发,你那么疼她,你难道就忘了吗?!”
甄临风的目光越过太后悲戚的脸,一瞬不瞬的盯着对屋的房檐,良久,一字一顿的说:“朕疼她这么久,就当是……她还给朕的吧。”
他确实是疼爱这个妹妹不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甄禾,无一人是兄弟手足,挨打挨罚的时候,也只有她陪在身边。
可是,他疼了甄禾这么多年,宠了她这么多年,糖都是她吃,苦都是他受,也该还点儿了吧……
太后如当头棒喝,脚下站不住,蹬蹬后退两步,抓住门框才勉强立住了,干涩道:“你……你……”
甄临风说:“身为蜀国的公主,受人民敬仰,总该做点贡献。”
他说完,拂袖离去,太后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恍神良久,觉得脸上酥酥麻麻的,抬手一摸,摸到了一脸的水渍。
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了?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憎恨先帝,但对她还算孝顺,对甄禾也是巴心巴肝儿的疼,从来不悖逆她,也从不让甄禾受委屈。
她其实知道皇帝是怎么死的。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后,有点儿手段,有点儿自己的势力,很正常。
儿子弑父,她其实没有觉得多么愤怒。
因为那压根儿就不能算一个父亲,那就是一个畜牲!
最严重的一次,甄临风断了三根肋骨,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但他是君,是夫,是父,所以他们只能忍。
甄临风杀了他,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儿子把丈夫杀了,而是解脱了。
她成了太后,日日吃斋念佛,以为从此就顺遂了。
可是那天李嬷嬷告诉她,秦蜀在争夺金山,甄临风已经在调兵调兵遣将,后宫都听到了风声,就她还不知道。
甄禾还在大秦,怎么能打!
太后立即去找他,可是甄临风不见她。
从前想见只需要说一句话的儿子,现在怎么厉声呵斥都不来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女儿不是她的女儿,儿子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儿子了。
太后软倒在地,可是视为心腹的李嬷嬷还跪在安福宫,她的佛室从来不许其他宫女进,此刻连个扶她起来的人都没有。
而在安福宫那边,张曼兰的情况比她好不了多少。
有人在背后告了她的黑状,可能是拿出了什么有力的证据,一向相对信任她的甄临风不再相信她。
给她的最后机会,就是三个月后。
但她知道,消息传到沈十三手中,沈十三再传递给秦皇帝,就算他们动作再慢,三个月之内,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拔除许睿慈。
司金中郎将不像别的官儿,那是真真正正的掌握全球经济命脉,马虎不得,秦皇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清理这个异端。
三个月,是预估最晚的时间了。
说到底,甄临风只给她留了最后三个月的寿命。
这次他一定会杀了她。
安福宫已经有人暗中监视,如果她一有异动,就会身首异处。
但是不动,只是多活三个月。
张曼兰的命,一直都是自己去争来的,既然甄临风身边已经没有再留下去的价值,那就走。
傍晚,宫女服侍她褪下金钗,卸下妆容,她躺去床上,宫女就在外殿守夜。
半夜,万籁俱静,张曼兰放轻手脚起身,宫女还在睡着,她换了一身夜行衣,藏了两把短匕在袖中,只带了一对翻墙用的铁钩,从窗户翻了出去。
皇宫的禁卫森严,其实就算不需要高手看守,她也很难出去。
但困难这个事,她这一辈子,一直都活得很困难。
因为是后宫,不许进男子,看守她的是梵音宫的四个杀手,白天两个,晚上换另外两个,一个在主殿正门,一个在主殿侧门。
她不认识,只隐约有点儿印象,好像是两个身手很不错的杀手,联手对付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了。
夜里光线不好,远处看人就和夜色融为一体了,张曼兰穿了夜行衣,直接就湮没的黑暗里。
睡之前她就以通风为由,让个宫女打开了窗户,窗户的位置离两个门都很远,她不用开窗发出声音,身形比狸猫还轻巧,在两个杀手稍微有些困顿的时候,她已经无声无息的出了安福宫。
皇宫里面有侍卫彻夜巡逻,很不好躲过。
张曼兰屏住呼吸,左躲右闪,小半个时辰过去,竟然连御花园都没能出去得了。
一队巡逻侍卫过去,张曼兰贴在假山后面,侍卫从前面过去,看不到他。
可就在这时,后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另一队侍卫,竟然也迎面走过来了。
前面的一队侍卫还没有走过,她不能出去,可是如果不出去,就会被后面的一队抓个正着。
大概有眼尖的侍卫看见了她,指着假山呵道:“那是什么东西!”
她紧紧的贴在假山上,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和假山的轮廓融合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个人形的什么东西,但又不确定。
现在跑,一定会惊动他们,到时候,全皇宫的守卫就会全来关门抓她了!
可是不跑,等他们走近,直接就被抓个正着!
匕首滑落在手,正在等待对方靠近的时候,前面那队侍卫的斜后方,缓步走出来一个人,直接从她身边擦过,却像完全没看到她一样,从黑暗中现出身影,答侍卫的话:“是我。”
侍卫们仔细一看,松了口气,领头的人道:“原来是苏姑娘啊。”
苏月在皇极殿进进出出,侍卫们大都认识她,知道她是甄临风的心腹。
苏月说:“我还有点事没办完,你们先走吧。”
她做得净是些见不得人的杀人勾当,又得新帝信任,没有人愿意去惹她,闻言就走了。
等两队侍卫都走完了,张曼兰从假山上下来,浑身紧绷,戒备的看着苏月。
苏月径直朝她走过来,冷笑一声,“只要我大喊一声,你就死无葬身之地,防我有用吗?”
张曼兰道:“你想做什么?”
苏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到她脚跟前,“换上。”
张曼兰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有什么目的。
苏月低吼,“走不走?不走干脆现在就把你捉回去。”
她是在……救她?
张曼兰有些犹豫,但一想她的话,又确实是那么回事儿,她只要喊一声,她直接就能死在这里,而且看这意思,只要她敢拒绝,对方就立刻喊人,于是她脱了自己的夜行衣,换上了苏月的衣服。
苏月穿她的衣服略有点儿小,但也不会把布料全绷在身上把宽松款穿成紧身款,在晚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苏月带着她,竟然直接光明正大的走出去了!
晚上黑,张曼兰只要低着点儿头,完全没有人认出她,而苏月穿不穿夜行衣,也没人管她。
出了宫门口,张曼兰才终于敢说话了,“你为什么救我?”
苏月照例冷哼,“我高兴。”
张曼兰说:“到底为什么?”
苏月带她走了一条通往城门的捷径,说,“走这边,近。”
两人沉默的走了半天,看眼城门就在眼前,张曼兰还是没忍住,又问,“苏月,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这人一直都看不惯她,处处跟她作对,这次许睿慈事件,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就是苏月无疑了。
现在只有她说的话甄临风才会信上一两句,而且也只有她,才有理由来揭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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