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萧家,萧正卿就不好再逼问江蕴。
因为萧谨元肯定会帮对方说话。
萧正卿这次没得到个结果,并不是很甘心。
千机楼的力量,对大秦来说,确实是一大助力,如果错失,就着实可惜了。
萧正卿小算盘打得精明,但江蕴也不是傻的。
自己手里的王牌,为什么要交给萧家?
说到底,他也就是萧谨元的义子,他对这个所谓的‘爹’,并没有什么感情。
自己的东西,还是要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再说了,江父苦心经营了千机楼数十年,把一生的心血交给他,萧家凭什么就可以坐享其成?
天上掉馅饼儿也不怕砸死你!萧正卿跟着江蕴往萧谨元的院子里走,思绪已经飘远了。
不承认没关系,将来有的是时间……
萧谨元极重视江蕴,这次为他设宴,用萧太师的名义,把所有已经分府的萧家人都召集回来了,正式介绍江蕴这个义子。
说是义子,那只是对外的说法,大家都知道,江蕴就是萧谨元的亲儿子。
席上推杯换盏,江蕴一个一个叔叔伯伯的喊过去,敬酒客套,等走了一圈儿下来,脚下已经略微有点儿飘了。
江蕴喝大了,萧谨元想把他留在萧府,但他推说沈十三让他去一趟沈府,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他必须过去走一遭。
他祭出了沈十三的名头,萧谨元就不好再留他,只是看他脚下虚浮,执意要派人护送他到地方。
江蕴拗不过他,只能答应下来,让人把自己送到沈府门口后,才打发了他们。
现在才过午后不久,江蕴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去看看江柔。
府里的人已经认得大舅哥这张脸,也没拦他,他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揽月阁。
现在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中午的日头也有些毒,江柔没在院子里,他刚一进去,就看见采香端了个托盘,从回廊那边走过来。
采香见了大舅哥,就福身行礼,给他打招呼。
江蕴本来想问江柔是不是在内屋,结果看到采香手里的托盘上,端的是一眼黢黑的药汁。
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夫人生病了?”
采香犹犹豫豫的,似乎不好直接说出口,“这个……夫人她……”
江蕴急了,“夫人怎么了?”
采香还是吞吞吐吐的,江蕴更急了,干脆撇了她,自己大步往内屋里去。
他自己去看!
采香一看他火急火燎的往屋子里冲,赶忙把他拦下来,“舅爷!不可!”
江蕴觉得奇怪。
妹妹生病了,哥哥关怀一下,有什么可不可的?
他停住脚步等采香追上来,问:“夫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可?”
采香咬了咬嘴唇,左右犹疑半天,似才下定决心,叹了一口气对江蕴说:“夫人前段时间体凉之症愈发严重,将军担心,就请了太医来给夫人看诊,结果……结果……”
江柔的体凉之症,江蕴也是知道的,江母曾经带她去郡里看过两回,大夫都说只是体质偏寒,没有大碍。
他和江柔毕竟只是兄妹,跟沈十三的和她之间的夫妻关系不一样,所以接触得没有那么亲密,除了小时候背她的时候觉得身子凉了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采香半天都‘结果’不出一个所以然,江蕴心慌得不得了,说话的音调都不自觉拔高了些,“结果什么结果?”
他经营千机楼多年,平时注意收敛也不觉得什么,现在情绪波动,上位者的气势一下就迸发出来。
明明还是那个大舅哥,只是脸色稍微沉了沉,采香却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等看到他再准备追问的时候,她才醒过神来,赶忙低着头说:“结果太医说,夫人的体寒并不是病症,真正的病症是……不孕,这是方太医给夫人调理身子的药。”
江蕴如同遭到当头棒喝。
女人不能生孩子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
采香见他的模样,情绪也低落。
她替江柔难过。
“夫人已经很难过了,她不想让你们担心,舅爷,您现在去关怀夫人,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折磨,不如……就当不知道吧。”采香托着手里的药,低声说。
江蕴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样,难受得很,半天,他问,“那……沈战知道吗?”
采香点了点头,“将军知道的。”
“他……什么反应?”江蕴问得有些艰难。
采香回忆了当初沈十三的反应,大概就是……“没什么反应。”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非要说反应的话,那就是将军对夫人更好了。”
江蕴当时心里就是……擦?
沈战这混球该不是自己也不孕不育吧?!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了一下子之后,再沉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你看啊。
江柔诊出不孕之后,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反而对夫人更好了。
为什么呢?
如果解释成高兴,是不是就可以说得通了?
他的夫人不孕,就掩盖了他其实也不孕的事实了呀!那可不高兴嘛?!
以后他没有孩子,外人都会说是江柔的问题,根本就扯不到他身上去!
再则,谁像他一样?一个二十八岁的老男人,无妻无妾无子?
搞不好就是为了掩盖自己不孕的真相!
擦!
这厮都奸诈成精了!
采香不能再久留,不然药就要凉了,她对江蕴告了退,就端着药去了内屋。
江蕴本来是准备去看江柔,现在正撞见她在喝药,就不进去惹她伤心,嘱咐采香别说他来过了之后,自己就走了。
出了沈府门口,酒已经完全醒了,骄阳当头,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伸手挡了挡眼睛。
有金黄色的光从指缝漏进来,耳边是浮生百态的声音,有孩子在嬉闹,有摊贩在叫卖,有夫妻在吵架,他们对未来一无所知,理所当然的享受自己的生命,稀里糊涂的活着。
江蕴曾经以为自己活得很明白,但后来才发现,一个真正活明白了的人,不会忍心让自己活得太明白。
他不自觉的闭了闭眼。
希望有生之年,他可以享受一个和平的盛世。
正在恍神的功夫,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这位兄台,装逼请让一让,你挡到我的路了。”
他一转头,看见一个穿暗红色官袍的美丽女子。
脸蛋雪白,弯刀眉下面一双明媚的桃花眼,薄薄的两片唇极其艳红。
江蕴一看周围都是平坦的大道,这人偏偏要从自己面前过,明显的是找茬,不咸不淡的说:“是在下失礼了,不知道姑娘眼瞎,挡着姑娘的路了,这就让开。”
说着还真的往左边让了一步。
方小槐本来想说什么,一听完他的话,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把药箱往肩上挎了挎,只说了一句,“不知好人心。”
江蕴这一张嘴巴,除了不说江家人,就没怕过谁,“姑娘都说了,不知好‘人’心。”
他挑了挑眉,“人在哪里?”
方小槐柳眉一竖,明显是气急了,“该说你狗咬吕洞宾!大白天的在这里仰望苍穹装什么忧伤少年呢?踩到屎了还自个儿傻乐呵!白痴!”
江蕴低头一看,脸瞬间就绿了。
沈战!你他妈就这么穷吗?自家门口这么大一坨狗屎都没钱请个人来铲一下?!
方小槐见江蕴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表情,自己就开心了,哼着小调就走了,边走还咕哝了一句,“白痴!”
顺着一阵微风就传到江蕴耳朵里了。
沈十三今天派人去太医院请方小槐去给江柔复诊,她收拾好药箱,一走到沈家门口,就看见一个男人仰着头望天。
望就望呗,还特么矫情的伸手挡眼睛。
你怕太阳刺眼还抬头望什么啊?!
你们见过四十五度角忧伤的仰望天空那种效果吗?
江蕴完美的诠释了。
本来沈十三的家门口那么大,方小槐随便走两步就能绕过江蕴进门,结果眼睛一瞟,看到他脚下明晃晃一坨巨大的狗屎。
那衣摆在狗屎上一晃一晃,眼瞅着就要扫上去了。
方小槐没啥毛病,就有一点,爱干净。
看到江蕴的衣摆在狗屎上方一扫一扫的,她就忍不住了,想上去让他换个地方忧伤。
好歹离那坨狗屎远点儿。
结果对方张嘴就骂人,还一脚就直接跺狗屎上面去了。
她本来可以把他往旁边推一把,避免狗屎之祸,但这人骂了她,她又不是老好人。
你愿意踩,那就踩呗!
江蕴十分嫌弃的在地上蹭了蹭自己脚上的屎,一转头,就看见女子挎着小药箱进了沈府。
他看见那一身暗红色的官袍,知道了她是谁。
方小槐一进沈府,就有人带她往揽月阁去。
江柔刚刚喝完药,就有人来禀,说方太医来了。
说实话,江柔这个不孕症,方小槐用她的院判师父兼父亲打包票,多半是好不了了。
反正在她这儿,是没什么希望了。
但整个太医院乃至盛京,连方小槐都说治不好了的女人,基本上就没希望了。
她是女子病方面的权威。
上次说是抽个时间来个江柔复诊,其实她早八百年都忘了这事儿了。
因为复诊也没用,好不了就是好不了,何必浪费时间。
然而!
架不住沈十三这个狗官权大势大,没办法,被逼的!
这次还是例行诊脉,然后除了对症的药方,还开了一剂补肾温阳的药方,计量下得略微有点大,但江柔的体寒之症太过严重,方小槐估计她受得住。
这点她还是自信的。
江柔谨遵医嘱,方小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说忌口什么就忌口什么,保证一点儿都不沾。
方小槐复诊完,也就过了个把时辰,天色还早。
她出了沈府,决定去找师兄喝两杯。
结果刚一走出门口就被拦住了,拦住她的人鞋子边上还糊着一圈儿狗屎。
她惊讶,“哟,忧伤兄台还没走唷?”
忧伤兄台居然没有怼她,而是问:“你是方小槐。”
是肯定句。
方小槐抱着药箱子后退一步,“怎么?劫财还是劫色?”
江蕴说:“我叫江蕴。”
方小槐恍然大悟道:“哦~江蕴啊!”
说完就急速后退,转头去招呼在沈府门口站岗的侍卫,“喂!那个谁,好歹我也是来你家看病的,我的人身安全不保护一下?”侍卫:“……”他该怎么办?
江蕴额角跳了两跳,上前两步,耐着性子道:“沈战的夫人叫江柔,是我的妹妹。”
方小槐这次才真真正正的恍然大悟,“原来是沈狗官的大舅哥啊!”
侍卫:“……”这人到底该不该抓起来?!
方小槐问:“你在你妹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干嘛?”
江蕴忍住一拳打死她的冲动,“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方小槐一脸认真,“……江先生,你还是自己先回家洗洗吧,你身上的味道是真的很……”
话还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人拉住,然后三两步扯下台阶,被连拖带拽的,不知道要被拉到哪儿去。
方小槐当然不能从啊!
她就开始挣扎,结果力量值被碾压,挣扎不动。
虽然她十分爱干净,但是这种时候,还是小命要紧的哇!
她心一横,就张嘴往抓着自己的手上咬去,结果被对方推着额头残忍的拦截下了这致命一击。
这一脸凶神恶煞的,她会不会被拉到小树林里去分尸?!
喂喂喂!侍卫大哥!你也瞎了吗?看不到有人被绑架了吗?
“侍卫大哥?”
“侍卫大哥!”
那两个侍卫目不斜视,比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还像石雕。
方小槐仰天长叹,“世态炎凉啊~”
心凉凉……
江蕴把人拉到一个僻静的死胡同里,往胡同口一占,堵死了出口,“你刚才去沈府里干嘛?”
方小槐一看出不去了,干脆抱着药箱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气恼道,“你管我干嘛!”
江蕴自问自答:“你给我妹妹看诊去了。”
方小槐哼了一声,不作回答,算是默认。
江蕴把声音稍微放软一点,用一种病人家属的姿态问她,“我妹妹的病情如何?”
方小槐把头一偏,“不好意思,病人隐私,恕不外泄!”
她盘腿坐在地上,脸鼓得像一个包子,显然气得不轻。
江蕴再把姿态放低一点,“我是她哥哥。”
方小槐油盐不进,“那你自己去问她啊!”
江蕴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差点憋死。
方小槐坐了半天,没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就看见对方扭着脖子,死死盯着她,慢慢向她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在撸袖子。
像个即将犯罪的强奸犯。
方小槐吓得一骨碌从地上滚起来,警戒的抱着药箱,“你!你!你干嘛?!”
对方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方小槐肝儿颤了。
这位仁兄到底要干嘛?!表情忒狰狞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正准备求饶,突然看见江蕴四肢张开,向她飞扑过来。
她尖叫一声,在他即将靠近自己的时候,双手举起药箱,‘哐当’一声就砸他脑袋上了。
江蕴不防她这一手,被正中靶心,眼前黑了一下子,就倒地上去了。
药箱子脱手落到地上,方小槐顾不上去捡,尖叫嘶嚎着‘救命啊!’拔脚就往胡同外跑。
可能是受惊过度,跑的时候没有观察地形,也就没有避开障碍物,倒在地上的江蕴被她一脚踩中肚子,差点把肠子都踩出来了。
方小槐跑没影儿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江蕴被她一下砸中脑袋,眼前还黑着,突然觉得小腿上猛然刺痛,他闭着双眼往腿上一抓。
抓到了。
他揉着脑袋缓了良久,才慢慢觉得昏沉感消失了一点,视觉也慢慢恢复。
他举起手一看,手上果然是条被他捏得直吐信子的蛇。
再撩开裤腿一看。
恩。
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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