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乾承宫的时候见殷圣钧的脸色低沉,我大约也猜到他找我来一定和南秦的事有关。他让宫人都退下,这才朝我道:“你猜南秦的使臣来作何?”
我不禁蹙了眉,好端端的怎么要我猜?
蓦地又想起南宫翌在时的事,我吃了一惊,脱口道:“南秦不会真的想嫁一个公主过来和亲吧?”
他的眸子微微一缩,随即笑道:“啧,若不是朕今日亲自去了,还以为你也同朕一起去了呢,竟然一针见血。”
我的脸色一变,他脸上再无笑意,拧着眉心站起来,一本正经道:“放心吧,朕拒绝了。”
他说拒绝了……而我,着实也弄不清楚南秦到底什么意思?
他却又道:“秦皇的意思是想两国结为姻亲之好,既然朕不愿迎娶南秦的公主,那便将我西楚的女儿嫁去南秦。”
“姻亲之好?”我讶然望着他,道,“可西楚和南秦不是素来无往来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修什么姻亲之好?”
殷圣钧的眸华悄然看了我一眼,他的音色也低下去:“东陵已亡,如今三国鼎立的局面必然不得长久,南秦想打北唐的主意已久,他想和朕联手。”
听他乍然提及东陵,我的心忍不住一颤,帕子用力卷在指尖,我强迫自己将情绪稳定下来,暗暗吸了口气道:“那你……打算答应?”
他的俊眉紧蹙,修长手指均匀地敲打在桌沿,一下又一下,却是没有立刻回我的话。
他在考虑,没有坚决拒绝的意思。
南秦固然有野心,可这也未必就不是殷圣钧的野心。从他灭我东陵开始,怕他早就存了一统天下的心了吧?
不过是嫁个公主去南秦,先帝那么多女儿,于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选一个来和南秦结为盟友,何乐而不为?
可南秦若和他成了盟友,会不会成为我和薛玉宁复仇路上的绊脚石?想到此,我忍不住咬紧了牙关。但要说劝,没有极好的借口,我如今能劝说他放弃这一次结盟?
我抬眸望向他,他似仍在思忖,我鼓起勇气开口道:“皇上为何同我说这个?”
他仿若此刻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睨视了我良久,紧蹙的眉宇微微舒展,见他忽而一笑,浅声道:“没什么,南秦突然来了使臣,朕以为你会好奇。”
他以为我是德阳,而南秦差点同东陵联姻,所以作为“德阳”的我一定会对这件事好奇吗?
不过他既不说破,我也不会捅破。将臂纱轻挽,我开口道:“南秦赶着新年的时候来,便是想避开北唐的耳目?”
我的答非所问并没叫他生气,他赞许地点头。
北唐……
我在心底念着,这倒是个好机会,倘若我能让薛玉宁知晓这个消息,就一定能借机和北唐合作。怕只怕到时真的打起来,北唐势单力薄,终究不是楚秦联盟的对手。
不过说到底,这个消息我也传不出去。薛玉宁才来过宫里,不会这么快再来。再者,我身边唯有十三可用,但他却是南秦的人,我所传的消息势必会破坏楚秦结盟,若被十三识破,怕得不偿失。
哎……
我不免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他低下头来目光清炯地望着我。
我只从容道:“我只是在为又一段政治婚姻感到惋惜罢了。”
“哦?”他一挑眉,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朕下旨赐的婚都是不必要的?”
我耸耸肩,低垂下眼睑道:“我可没那么说。”丝屡轻轻踢了踢一侧的桌脚,回想起昔日还在东陵的时候,我也曾厌恶这种政治联姻,为此还同父皇理论,还顶撞他,如今看来,那时的我果然太小太天真,殊不知这种婚姻亦是巩固皇权的一种必然。
而那些出身高贵的公主们,可以没有握剑挽缰的本事,却一定要有保家卫国的信念。
所以即便殷圣钧真的答应南秦的求亲,我不会在这件事上看不起他,但我会同情那位被选中的公主,替她默哀这一世不能自己选择的婚姻。
眼前高大的身影近了,听他低语道:“所以不管朕做什么选择,你都会支持朕的,对不对?”
我的嘴角又牵起了笑意,抬眸冲他点头。
他情不自禁地将我拥入怀中,长长舒了口气道:“有你在朕身边,真好。”
我抬手抚上他的胸口,低问他:“那你心中有了人选没?”他这样说,足以说明他是愿意和南秦结盟的,我自不能表现出不愿他们联盟的样子。
没想到他却蹙眉道:“秦皇看中的,并非是某位公主。”
“不是公主?”这我倒是震惊了,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他的手指深入我的发间,半晌,才闻得他道:“是沈宸。”
“沈小姐?”我愕然脱口,原来令殷圣钧迟疑的并不是要不要和南秦联盟的事,竟是因为沈宸?
他的脸色沉下去,我不禁又问他:“舍不得?”
他为殷东漓赐婚的时候多爽快?再追溯往前,虽然给沈将军赐婚是将计就计,可那一个好歹是他的皇妹,也没见他有过迟疑。如今换做沈宸,到底是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对这位沈小姐,我总觉得心里不舒坦,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在殷圣钧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的缘故吗?
不,一定不是的!
我咬着牙道:“皇上既然不舍得就不要勉强了。”
他睨视着我,温迷叹息道:“倒不是因为这个,朕既是舍不得,也是看在沈将军的份儿上,你别多心。”
我被他说得窘迫,只得匆忙转口道:“秦皇为何指名要沈小姐?”
殷圣钧眉宇间的愁楚并未散去,话语亦是恹恹:“沈宸是西楚有名的才女,秦皇未必就没听过她的美名,他倒是会挑人!”
我也不得不说秦皇真会选人,表面上沈宸是才女,可实际上她同殷圣钧的关系匪浅。再加上她的弟弟沈将军在西楚手握兵权,若能娶到她,联姻一事更是锦上添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才闻得他又道:“朕得去一趟将军府。”他忽而又看我,“你要不要去?”
我摇头,他去是为国事,我跟着去凑什么热闹,我还得回去问妗儿一些事。
目送他离去,我才微微叹息一声,如今沈宸在西楚的身份微妙,殷圣钧要见她也不便将她传入宫来。
卷丹上前来,轻声问:“娘娘要在这里等皇上回来吗?”
我直言道:“不必,回凤仪宫。”边说着,我边步下台阶朝外头走去。
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不知为何我却又想起了秦皇,离我最后一次见他已有五年之久了,对他我的印象并不深,单只记得他不同意我同南宫翌婚事的眼神,那样冷漠犀利。
没想到如今,他却想和西楚联姻,呵,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真是小,兜兜转转仿佛所有人又全都走到了一起。
回去的路上没有乘鸾轿,一路走着回去,遥遥瞧见冯昭仪扶着宫女的手在前面散步。一众宫人都紧紧地跟在她们的身后,我与卷丹走上前,听她的宫女铃兰高兴地道:“皇上真是在乎娘娘,有什么好东西都先记着咱们静和宫呢!还每日都让全公公来看望,如今可是连贵妃娘娘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冯昭仪的脸上却并不见笑意,话语也是冷冷的:“那又如何?眼下可不比得以前,宫里只有我和佟贵妃位份最高,现在上头可有个皇后娘娘了!皇上是每日派人来问候本宫,可皇上每日都陪在皇后身边,本宫心里真是不痛快!”
铃兰被她说得一缩,见她生气的脸,这才忙又劝道:“娘娘可别生气,您可怀着龙嗣呢!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冯昭仪的手本能地抚上微凸的小腹,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随即沉声道:“你说的对,本宫要好好保重,待本宫诞下皇子的那一天,便也有资本和她分庭抗礼了!”
铃兰吃惊道:“可……可皇后娘娘手中也有皇子……”
冯昭仪阴鸷睨她一眼,道:“哼,宫里虽说母凭子贵,却也是子以母贵。皇长子什么出身?皇上到如今都不肯公开皇子生母是谁,你以为能是堂堂正正的千金小姐?说不定就是哪个低贱下作的宫女之子,等本宫有了皇子,还需怕他?”
“放肆!”我厉声一喝,惊得冯昭仪猛地朝我看来,她的脸色一变,我已快步上前,冷然道,“私下议论皇长子,冯昭仪身为宫妃有失贤德,卷丹,给本宫掌嘴!”
卷丹微微一怔,见我一个厉色,便只能应声上前。冯昭仪惊得花容失色,急忙大声道:“即便臣妾说错了话又如何,臣妾身怀有孕,皇后娘娘敢打我?”
卷丹回头看我一眼,我淡淡道:“打。”
“皇后娘娘!”冯昭仪惊叫一声,隽冷空气里,只听得清脆一记响,卷丹的巴掌严严实实地落在了冯昭仪娇美的脸上,她伸手捂住,愤怒地看着我。铃兰往前一步,将卷丹狠狠推开,长势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家娘娘!”
我凉凉看了铃兰一眼,微微侧脸道:“来人,把这目中无人的婢女给本宫拿下。”
伸手的十三和双喜忙上前来,二话不说便将铃兰拉过来,摁在地上。铃兰惊恐地挣扎起来,带着哭腔道:“娘娘救奴婢,娘娘!”
冯昭仪捂着被扇过的脸庞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记得那时候她还嚣张地说即便我日后当了皇后,也没资格动她的人,我今日就让她看看我动的就是她的人!
冯昭仪的声音带着颤抖:“皇后娘娘你……”
“掌嘴只是提醒你日后注意言行,你放心,一巴掌而已,完全不会动了你的胎气。”我打断她的话,讥讽道,“至于你这宫女么……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既然她完全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相信本宫作为皇后处置区区一个宫女,皇上是不会有二话的。”我说着,朝十三使了个眼色。
没想到十三愣了下,倒是双喜机灵地抬手就狠狠地一巴掌落下,一面骂道:“叫你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
铃兰这才怕了,捂着脸就哭。
我又看向冯昭仪,往前走了一步,她的脸色苍白,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警觉地看向我。我笑一笑,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对你动手,本宫还想看看,等你生下皇子的那一天,本宫和皇长子是不是真的就没了立足之地。”
冯昭仪气得发抖:“娘娘就不怕臣妾告诉皇上去?”
我挑眉笑道:“告诉他什么?本宫叫人打了你一巴掌的事?这件事不劳你费心,卷丹。”我侧脸看向卷丹,道,“你这就回乾承宫去,等皇上回来就告诉他今日发生的事,皇上若要罚你,那你就受着。”
卷丹的眼底丝毫没有惧意,应了声便转身告退。
我心下冷笑,卷丹可是他殷圣钧的人,别说她没错,即便有错,如何保她那是殷圣钧的事,我可轻松得很。
冯昭仪连唇都在颤抖,此刻看我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我笑一笑,转身踢了踢地上的铃兰,启唇道:“本宫知道你的主子是冯昭仪,不过日后你也记着,你家主子上面还有本宫,有太后娘娘、皇上。”
铃兰哭得妆也花了,颤抖地点头。
我这才满意道:“那就这样吧,本宫要回去了,冯昭仪若是散步散得差不多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示意十三和双喜放开铃兰,我转了身,又回眸。冯昭仪一惊,忙朝我福身道:“臣妾恭送娘娘。”
“免了。”我淡淡说道,抬步离开。
走出一段路,双喜才笑着道:“娘娘就该这样,冯昭仪以为她怀了龙嗣就谁也不放在眼里,就得让她知道这宫里谁才是主子!”
我抿了抿春,冯昭仪就是太嚣张,我看不下去了,尤其她还在那编排希儿的身世,所以我才忍不住教训教训她。
双喜忽而又看向十三,问道:“刚才你愣什么呀?”
十三“啊”了一声,白皙的脸庞有些窘迫,低头道:“我……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什么?你真是猪脑子啊!”双喜拉十三至一侧小声地教育起来,我倒是差点忘了,他从前是杀手,这种宫闱之事他自然是不熟稔的。
蓦地,便低头一笑,此刻看他一副无辜的样子,谁能想到黑暗里,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
回至凤仪宫,我径直入了寝殿,让双喜去将“降香”叫来。
解下了风氅坐下,才喝了一杯茶,便见双喜跑进来,微喘着气道:“娘娘,底下的人说降香姑娘去景阳宫了。”
我皱眉道:“去那作何?”
双喜忙解释:“哦,贵妃娘娘派人留下话了,说是得知降香姑娘要嫁给郡王爷,提前给她准备了贺礼。”
准备贺礼不送来,哪有叫人去拿的道理?佟贵妃不会看着“降香”要出嫁,以为我们之间有缝隙,见缝插针来的吧?
虽然这段时间妗儿同我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但倘若佟贵妃是想从她口中套话,那我可一点也不担心。
十三又给我倒满了茶,我想了想,便道:“那等她回来,再让她来见本宫。”
双喜点头应了,又突然问我:“要奴才去叫卷丹姑娘回来吗?”
我好笑地看他道:“叫她回来干什么?你以为本宫和冯昭仪说的话是骗人的吗?”
闻言,双喜的眼底有了担忧:“娘娘不会真的要告诉皇上吧?”
“嗯。”我才不瞒着他,“告诉他又如何?是她有错在先,本宫那么多人证在,心里坦荡。”与其留着日后被冯昭仪倒打一耙,不如我先主动说了。再说,殷圣钧那么宠爱希儿,他讨厌后宫嫔妃接近希儿,自然也不喜欢听到她们在背后议论希儿的身世。
听我这样说,双喜这才放了心。
后来有些困了,我便打发了宫人都出去,独自躺在锦榻上小憩。
一觉醒来,发现内室昏暗一片,我坐起来,有些疑惑,怎么这样晚了妗儿还不回来?
“来人啊。”
十三忙推门入内:“娘娘醒了?”
他的身后,一个宫女移了琉璃灯过来。
我蹙眉问:“降香还不回来?”
十三点头道:“没回,不过双喜去景阳宫了。”
我越发疑惑,这佟贵妃到底和妗儿说什么,怎么说了这么久?
正想着,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双喜一头冲进来,脸色苍白道:“娘娘不好了,降香姑娘……降香姑娘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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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新年快乐~~今日除夕,希望大家都吃一顿美美的团圆饭哦。
另,大年初一(1月31日)停更一天,大年初二恢复更新,作者也要吃团圆饭哈,理解理解,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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