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二十三年(1167)
大爷,再见,江湖再见!
临别时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
我想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踏足江湖,所以我和他应该不会再相见,没想到萍水相逢的命运有时候也会出岔子。
更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真的会主动来找他。
他明显是愣住了,我不顾一切地抓着他的衣襟又是推又是拽,就是想要他重新上楼:“快走快走,后窗走啊!”
要是被南宫翌发现我逃了,到时候免不了又要一番扭打。想来他一个人的功夫即便再好也难免寡不敌众。
他似乎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了,我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透过缝隙果然清楚地看见南宫翌的衣角,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随即,我只觉得整个人蓦地一轻,直接被他夹在腋下给拎上了楼。
他熟门熟路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带着我从后窗逃离。
落地,只听他一吹口哨,他的马匹很快就来了,我们上了马便快速离开。
藏身于一个偏僻的胡同里,我偷偷探出脑袋往外面看了看,确定把南宫翌等人甩得干干净净,我这才松了口气。
“你在躲什么人?”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我捂着胸口转身看着他,路上就在想他肯定是要问这个问题,但是南宫翌的事不能让他知道,虽说是求人帮忙的,但是我不想被他知道我真实的身份。反正他以为我是德阳公主的侍女,我便顺口道:“是宫里的侍卫,皇上真的知道我逃出来帮公主搬救兵了!这是我抓我回去呢!幸好有你在,不然就这样被抓回去我铁定得活活脱掉一层皮!”
他仿佛是很开心的笑了,上下打量着我,半晌,才皱眉道:“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我说得顺溜:“被关起来了。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才我还在想,要是我去找你,你已经不在了,那我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的笑容略敛了一些,一本正经道:“原是要走的,可是没想到衡州城门落锁后便不再打开了,没办法,只能在城中逗留着。后来城中暴乱,我看既然这么乱,不如就暂时住在客栈观望观望再说。你呢,看到你要找的薛公子了吗?”
城门落锁一事让我吃了一惊,我遗憾地摇头道:“没看见,他可能不在衡州了。”
“你怎么知道?”
他蹙眉一问,我一时间愣住了,南宫翌说是玉宁哥哥叫他来的,玉宁哥哥既然能猜到我逃出皇宫来给他通风报信,他就一定会想到六姐不愿嫁。再加上我问南宫翌玉宁哥哥在不在北山书院,他竟说不知道,所以我猜玉宁哥哥一定是走了,说不定已经去邺都找我六姐去了。
想到此,我便道:“我猜的。”
面前之人的长眉微蹙,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正是这个时候,远处又传来了杂乱的声音,我吃惊地朝外看去,虽是看不见情形,可那些声响却叫我心里紧张无比,仿佛我已置身血腥战场上,到处是硝烟弥漫。
他也不在执着于这件事,只问我道:“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回邺都!”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道,回头对上他的眼睛,心里盘算着兵荒马乱我该怎么样哄他当我的保镖一路护送我去邺都,却不想他笑着道:“可以,我带你去。”
天下竟有这样好的事情?
我忍不住皱眉问他:“为什么?”
他揶揄笑道:“没什么,正好我也有事要去邺都,顺路。”
居然这么凑巧?可我怎么总觉得这路顺得有些诡异?不过一想起眼下的时局,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总好比跟在南宫翌身边被他带回南秦去来得好吧?
反正他知道我要躲避那些官兵,所以一路去城门都带我走了最偏僻的小路。我便忍不住又问他:“你怎么对衡州这样熟悉?”
他径直开口道:“这几日不能出城去,我无聊就四处转转,江湖人的习惯。”
他一句江湖人的习惯似乎一下子解释了一切,反正江湖人士多的是稀奇百怪的人,我也不好再多问。
原本封锁的城门已被撞破,城门口的守卫已然消失无踪,周围兵器散落,地上隐约还能瞧见斑驳血迹。
南宫翌说我的皇叔们起兵谋反,眼下也不知邺都怎么样了。
我不自觉地咬着嘴唇。
我们一路从衡州沿途会邺都去,炎炎夏日里,我却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冷,不自觉地往身后的人怀里靠了靠,仿佛这一刻,只有这样宽厚的怀抱才能使我感到安全。
夜里睡着,梦里全是南宫翌对我说的那番话,东陵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东陵,邺都城我也早已回不去了,我跳起来狠狠地就推他一把,哭着说他骗我他一定是在骗我。
眼前似有火光跳动,我猛地睁开眼睛。
他就那么蹲在我面前看着我,见我突然醒来,他显然吃了一惊,随即才有些尴尬地道:“我……听见你哭了,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抬手,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我有些惊慌地坐了起来,又想起南宫翌的那些话,想起一路上我亲眼所见的难民……眼泪就像是打开的匣子,一时间再也收不住了,我拼命地擦拼命地擦,可还是没办法让它们止住。
幽暗火光下,他的眉心蹙得更深,片刻,我才见他朝我伸手道:“过来。”
我下意识地往他所在的地方靠了靠,他干脆朝我张开了怀抱,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就失声痛哭起来。
从南宫翌对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就很害怕,虽然对着身侧之人我总是强颜欢笑,那是因为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有些话在他面前不方便说,所以就全部藏在心里,努力地藏着,藏着……
从前玉宁哥哥总说我是东陵皇宫里最爱笑也是最爱哭的人,因为每次被父皇责骂我总要哭鼻子,而我又是最爱闯祸的人,免不了被父皇骂。其实我有件事没告诉他,那是因为每次我一哭,父皇就拿我没辙了,那种程度的哭对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可是今天我是真的害怕了,我怕真如南宫翌说的那样,邺都不是我离开时的邺都,我怕等我回去的时候,父皇、母后、六姐、玉宁哥哥,还有我的宫女妗儿、妍儿……那些与我朝夕相伴的人全都不在了……
真的好怕好怕。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仿佛是在拼命抓住眼前的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大掌落在我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像从前我哭的时候母后轻哄我的一样。
我抬眸睨了他一眼,火辉照亮他的侧脸,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哭什么?”他低低问我。
我胡乱擦了把眼泪,咬咬牙一把推开他道:“你还是别和我一起去邺都了,其实我骗了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掠过他的脸庞,果然瞧见他眼中一丝错愕,我便继续道,“眼下邺都想来不那么平静了,你和我一起去,说不定就会丢了性命,明早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虽然我一个人说不定还到不了邺都,可我实在不忍心叫一个无辜的人断送了性命!
别过脸不去看他,良久之后,听得他竟然开口道:“你骗了我的就是这个?”
我点点头,郁闷地想不然还有哪个?我的身份他是决计不会知道的,所以那个谎言就可以自动过滤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却是道:“刀光剑影的事我也不是没见过,我既然答应了要送你去邺都便不会反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诧异地回头:“你不怕吗?”
他朝我挑挑眉毛,道:“我的胆子比你总要大一些。”
虽是损人的话,可此刻听在我耳里却是这样舒服,我感动地红了眼睛,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道:“英雄,你真是个英雄!”
他“嗤”的一笑,似是得意道:“现在才知我的好……”
我狠狠地点头道:“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他仍是笑着,眸华璀璨,可一看他的脸我就忍不住瘪嘴道:“能把面具取下吗?”自从看过他的真实面目后,这张脸我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却伸手拍了拍脸上的面皮道:“这样方便。”
好好的一个俊朗之人非得扮成这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不过他愿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莞尔耸耸肩。
他凑过来:“现下心情好些了?”
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在万念俱灰之际又偶然得到一个盟友,这让我绝望的心到底有了一点安慰。干脆围着火堆坐着,将边上的柴火一点点地加上去,见他也坐过来,我才开口道:“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总觉得他让我喊他英雄就跟占我的便宜似的。
没想到他若有深意地一笑,拿起一侧的树枝拨了拨火堆,戏谑道:“这个不急,马上你就知道了。”
马上?我狐疑看他一眼,这人真是奇怪得很,他不说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会知道?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你到底说不说?”
他的眼睛眯起,笑得有些神秘:“说,回了邺都我就告诉你。”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道:“我看你是喜欢听我叫你英雄吧?”我不悦地看着他,一时间忘记了手上的木柴还握着,火势自那一头蔓延上来,我见他的脸色一变,伸手便挡开了我手上的柴火。
咝——
暮色里,听得他微微抽气的声音。
我忙拉过他的手,见手背上徒然多出一条红色,看来是被烫到了。我忙低下头给他吹了吹,转身拿水壶将水倒在他的手背上,心虚地看他:“疼吗?”
他将手抽回去,轻轻甩了甩,还笑着道:“还好。”
我握着水壶有些尴尬,只好道:“谢谢你啊,这是欠你的人情,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嗯?”他饶有兴致地朝我看来,“你打算怎么还?”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莫名不悦道:“不是说江湖中人豁达吗?你不该回答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吗?”
他轻嗤道:“这些你都听谁说的?”
“玉……呃,公主啊!”一个激动,我差点就说错话了。
他又悄悄甩了下烫伤的手,促狭道:“江湖中人你来我往那是平常的事,你既欠我人情,我又何必假惺惺说什么‘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可见你没真正了解过江湖。”
我鼓着腮帮子一下子说不上话来,我的确没了解过江湖,对于江湖的了解也仅限于从玉宁哥哥那道听途说,还有便是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罢了。
无奈,我只能道:“我会用银子还你的!”
他像是听到了笑话,睨着我道:“我可不要银子。”
“那你要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我一路把你从邺都送去衡州,又要把你从衡州带会邺都,这路上你吃我的用我的,偶尔我还得为你赴汤蹈火摆脱追兵,把我的坐骑分一半给你,连我的腰也被你抱了。眼下去邺都指不定还会出现什么危机四伏的事,这么大一个人情就只值一些银子?”
我半张着嘴巴看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敢情我是遇上了讹人的骗子了?
他对我多加照拂就是为了日后可以狮子大开口?
“想什么?”他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回过神来,见他的笑容干净,目光盈盈地看着我,我暗暗骂着自己,人家那么帮我,我干嘛把人家想得那么龌龊?
于是我大方道:“除了银子也可以是别的,只要我可以给的都成!”
他连眼睛也笑弯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言为定!”
我和他拉了钩,豪迈道:“一言为定!”
他接过我手中的水壶,温柔道:“睡吧。”
我点头躺下,不知什么时候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几日,官道上总会遇见官兵,我们便抄了小道走。小道绵延颠簸,从衡州到邺都的路变得更加冗长了。
有一次夜里惊醒过来发现火堆旁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惊慌地站起来也找不到他,我几乎急得快哭了。
直到那声“商枝”传来,我顾不得形象便冲过去,一把将他抱住,颤抖着声音道:“你去哪里了?”
他手中的野果被我一撞就掉落在地上,他没有去捡,干脆空出了手将我抱在怀里,笑容里带着疲累,解释道:“我去找了些果子,白天要赶路,我们也没时间进城,但东西总是要吃的。”
我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后怕,未松手,只道:“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以为你后悔跟我去邺都了!”
“怎会?”他哑然失笑道,“我岂是这样言而无信之人?”
记得从前我总喜欢跟在玉宁哥哥屁股后面,喜欢和玉宁哥哥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他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和他在一起总能有惊喜,也让我受益颇多。和南宫翌在一起我们就是一对冤家,动不动就针锋相对,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南宫翌让的我,可我有时候也总烦他。
但从没有哪个男子能让面前之人一样叫我觉得如此安心,在这段动荡不堪的日子里,是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知道我想要什么,知道我怕什么……就刚才他突然不见了,我的心里就像是突然空了一样,很怕他就真的这样消失了。
我不否认,我已依赖上了这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男子。
“傻丫头。”他的大掌摸着我的头。
我便更用力地抱住他,无耻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蛮横地道:“我欠你的人情没还之前,你不许消失不许不见不许不告而别!”
他不禁莞尔:“这还不是一个意思?”
我才不管,只咬着牙道:“那你答不答应?”
他笑着点头:“答应。”
待他收拾了果子过来,我已经将火堆添加的满满的,二人依偎坐在树下,他有力的臂膀伸过来将我揽过去,我顺势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靠着靠着,我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推开了他起来。他被我惊醒,蹙眉问我:“怎么了?”
我的脸一红,低着头尴尬道:“我……我有婚约在身。”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那怎么了?我也有婚配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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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殷大大,答非所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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