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信没错,虽然只剩下一个角了,但好在是最后的一块,上面有撕剩下的半句话,还有写信的日期,但是没有署名。
我小心将琉璃灯移得近了些,烛火微微跳动着,上面那半句话还很清楚:寻他,等我归来。
下面写的时间是——天成二十三年,八月十五。
“天成二十三年?”我喃喃道,心中讶然至极。怪不得这些字迹虽然清晰,可看这墨迹似乎是有些年份了,这样说来,这是五年前的信?
撑大了眼睛盯住又看了会儿,心中狠狠一震,这笔迹……这样熟悉的笔迹……
这是……
我定定地看着手中信笺的一角,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外头闻得宫人们唤了声“皇上”,接着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我惊慌地将手中的信纸藏入袖中,猛地回头朝殷圣钧看去。
他的脸色低沉,目光扫了妗儿一眼,这才大步朝我走来。双手被他握住,他的眉头微蹙,低声问:“手怎这样冷?”
我的口头似被什么东西堵着,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揽住我的肩膀,开口道:“先回寝殿休息。”整个人呆呆地被他扶着走出妗儿的卧室,外头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他吩咐了几个侍卫守着,一路带我回去。话语轻悠道,“朕知道你伤心,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他的话我只听得恍恍惚惚,指腹悄悄触及袖中的小半截信纸,心下更是惶然……
这封信虽然只有半句话和日期,可那熟悉的笔迹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分明就是我的笔迹!
五年前的中元节……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因受伤被南宫翌所救,一直都在南秦皇宫养伤。我还清楚得记得中元节那天晚上,秦皇派人来传消息要我出席南秦宫廷的夜宴,可南宫翌担心我的伤势非阻止我去。从前若是有人阻止我去看热闹,我非得跟他拼命不可,可那一年,正逢东陵内乱,即便南宫翌不拦我,我亦是不会去的。
想着人家团团圆圆,可我的家园却遭人侵略,我不能和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在一起,也许以后也不能……所以我把南宫翌赶出房间,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晚。
我被殷圣钧扶着,整个人却像是瞬间被抽光了力气,双腿软了,连一步也走不动。
“商枝!”殷圣钧惊讶的唤我一声,随即我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他横抱了起来。脸颊贴着他胸前的繁复刺绣,恍恍惚惚的,只觉得头顶的宫灯在急速倒退……
我浑浑噩噩,心中只怔怔地想着:那封信不可能会是我写的,可是五年前到底是谁冒充我的笔迹给妗儿写信?今日又是谁拿走了那剩下的信?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妗儿就是为了这个丧命的吗?
我蓦地拽紧了殷圣钧胸前的衣襟,眼睛猛地撑大,这样说来,五年前冒充我写信给妗儿之人如今就在这西楚后宫?
“怎么了?”身下一阵柔软,殷圣钧关切的声音传来。
我恍然回神,才发现他已将我放在床榻上,他顺势坐在床边,将我揽入怀中,低下头来担心地望着我道:“别怕,朕一直在你身边。今日东漓的话你不必在意,他是伤心过度,朕相信降香的死不会和你有关。”
“真的?”我颤声望着他,可我发现的东西却不能告诉他,否则便要解释为何五年前会有人冒充我给妗儿写信。深吸了口气,我咬牙道,“降香一定不是自尽的!”
他的眉宇轻皱,却是道:“不会是佟贵妃。”
如今看来,似乎真的不是佟贵妃。若没有这封信,我会一直怀疑佟贵妃到底,可现在不会了,说佟贵妃因争宠而毒杀我的宫女我信,但她绝不会和东陵扯上任何关系。
可殷圣钧凭什么这样肯定?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启唇问他:“皇上怎么知道?”
他的脸色略沉,只低语道:“降香是未来郡王侧妃,她杀降香而得罪东漓,对她来说没什么好处。她在朕身边三年,朕还算了解她。”
他说的很有道理。
我仍是睨视着他,抓住他的手问:“降香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你比我了解她,那你告诉我,谁会对降香动手?那个人又有什么好处?”妗儿不在我身边的这五年,我完全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认识过多少人,也许殷圣钧会比我知道得多一些。
他墨色的眸瞳略缩,片刻,才又道:“此事你不要管,朕答应你,一定会找出害死降香的凶手。”他顿一顿,目光中似有迷离,“不过听林太医的话,至少能确定毒死降香的砒霜曾出现在降香的房内。既然如此,降香又为何会死在御花园里?朕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难道说这砒霜真的不是凶手带来的,而是在降香手上?宫人不得私藏毒药,那这毒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几天,降香在你面前可有什么异常?”
我的脸色微变,那毒药是薛玉宁偷偷入宫来要我毒死皇长子用的,这件事绝不能让殷圣钧知道。
我只能摇头撒谎:“没有。她房里的砒霜会不会是凶手留下的?”
殷圣钧却否认道:“这不会。御花园地处空旷,能那样利落在御花园杀人的人,绝不是潜入降香卧室毒杀不成的人,更不可能会在卧室留下毒药粉末。”
我喃喃道:“降香也不可能是在房内喝了茶出去的,御花园无论是离景阳宫还是凤仪宫都很远,她在没走到的时候就该毒发身亡的……”当初我听到妗儿的死讯一时间呆了,竟然没想到这个。
这样说来,佟贵妃就更不可能会是凶手了。
他点点头,大掌抚着我的肩膀,浅声道:“这件事怕没有那么简单,时候不早了,先休息吧。”
我的胸口堵堵的,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夜,浑浑噩噩,似睡似醒。
闭上眼睛就全是妗儿的身影,她远远地站着,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和我说什么。可我每靠近一步,她就离我远一些,无论我怎么跑都跑不到她的身边。
我奋力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终于,她站住了步子,待我跑得近了,瞧见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我错愕非常,本能地伸手去拿信,却见她的手一缩,“撕拉”一声,信纸被扯成了两半,我低头凝视着手中那半截信纸,上面清晰得写着:助我寻他,等我归来。
助我寻他,等我归来……助我寻他,等我归来……
“助我寻他,等我归来。”妗儿突然开了口,那只剩下的半截舌头一上一下动着,我大吃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伸手捂住了疯狂乱跳的心,亵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已悉数湿透。
“娘娘!”卷丹拂开了浅薄鲛绡帐探入内来,看见我的脸,她大吃一惊道,“娘娘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呆呆地摇头。
卷丹一面替我擦着额角的汗,一面吩咐外头的人去给我准备热水沐浴。我任由她扶着下了床,闻得她在耳畔道:“奴婢今早将冯昭仪的事告诉皇上了,皇上没有生娘娘的气。”
冯昭仪的事我是一点也不在乎,只低声问她:“现下什么时辰了?”
卷丹忙答:“过了辰时三刻了,皇上去上朝的时候嘱咐了,谁也不准吵着娘娘休息。”
我抿着唇不说话。
太监将浴桶抬了进来,我将整个人浸在浴桶中,氤氲迷漫在眼前,缓缓模糊了视线……先前的那个梦却仿佛越发地真实了。
助我寻他,等我归来。
我猛地一震,迅速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卷丹大吃一惊,忙唤了宫女上前,将外衣披在我的肩上,急着道:“娘娘怎突然起来了,当心着凉。”
我才不管这个,从浴桶里出来,蹙眉道:“你们都下去。”
“娘娘……”
“退下!”我厉声一喝,满屋子的宫女再不敢有二话,忙都悄声下去了。
我疾步行至床榻边,将昨夜小心藏于枕下的信纸拿出来,上面清楚只有六个字:寻他,等我归来。
可为何我的梦会这样奇怪,“助我寻他,等我归来”,难道是妗儿在给我托梦吗?
他……这个他是谁?究竟是谁?
是和妗儿有关的人吗?可她是个孤儿,从前在东陵皇宫时,和她有过交集的男人并不多,不可能是父皇,也不可能会是薛玉宁吧?难道和我有关?那又是谁?我的皇兄们,还是南宫翌?
我想得头痛欲裂,可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外头的风声渐大,将虚掩的木窗一下子吹开,我的身上水渍未干,被这样冷不丁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才欲伸手去关窗,却见阳光照在手中的信纸上,借着微微的反光,似乎还可以清晰地看见信纸上的指甲印。
八月十五这个日期上,有明显被指甲抓过的印痕。
我原先以为我妗儿在同凶手争执时不小心划上的,可仔细地看,这个日期上的指甲划痕来来回回有很多层,这不可能是不小心划到的。
是故意的!
我不禁睁大了眼睛,难道是妗儿想要告诉我什么线索吗?她不敢将印记做得太明显,是怕凶手发现吧?我用力咬住唇,看来我想的没错,杀害妗儿的人就在这个皇宫里。凶手在杀她的时候欲从她身上拿走那封信,可被妗儿撕破了,这之后凶手也没能从妗儿身上带走这撕下的半截信纸,大约是因为当时御花园来了人,凶手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先走。妗儿知道凶手日后也会找到这信纸,所以才用了这样隐晦的方式想留下线索……
可是,八月十五……这到底会是什么?
五年前的中元节,我在南秦皇宫,难不成南宫翌是凶手?
不,不会的。
我摇头否认,眼下南宫翌远在南秦,不可能是他。再说,他和妗儿无冤无仇,就算他人在西楚也不会是他。
目光再次落在手中的信纸上,我的心口一动,我真是傻了,指甲划痕只在“八月十五”这四个字上,若指的是五年前的中元节,那么“天成二十三年”这几个字一定也会有指甲的划痕,但,并没有。
那么,不是指那一天的中元节。
我的心思沉了,之后我来到西楚,在这里前前后后过过五个中元节。凶手会和中元节有关吗?
我悄然闭上眼睛,迫使自己静下心来,一一回想这五年我在西楚过的每一个中元节。
第一个中元节我刚入宫大半年,是和佩兰、紫苏她们一起在尚宫局过的,那天太皇太后还赏赐了我们很多东西。
佩兰、紫苏已死,但也不可能会是太皇太后,殷圣钧说如今太皇太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出不了禧宁宫,绝不可能杀妗儿。
第二个中元节,我还是和后宫一群女官、宫女一起过的,那一年晋王来了,还特意拿来他珍藏的美酒同我们喝酒。
第三个中元节,我仍是在后宫,晋王私下叫我出去,在金桂树下悄悄拿出他从殿内偷出的月饼给我,说是地方进贡的,他吃过觉得味道很好。
我微微睁开眼睛,眉心紧拧,难道说是晋王?可晋王也早已……
——那日他中箭跌落陈江,水流湍急,事后也并未找到尸身。
殷圣钧的话语突然响起,我握着信纸的手指蓦然一紧,难道晋王真的没有死?可是,即便是这样,晋王为什么要杀妗儿?他又是怎么知道妗儿的身份的?
我突然觉得脑子很重,像是有了线索,却又像是什么都混沌得很。
“商枝!”身后骤然响起殷圣钧的声音,我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信纸握在掌心里。他的脚步声进来,语气里带着嗔怒,“怎么赤足站在这里!”
我尚未回过神来,他已一把将我横抱着朝床榻走去。
身上的水渍早已被风吹干,我此刻才觉出了冷来,手、脚,浑身上下都已经冷到极致,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似的。
我悄悄将信纸藏在枕头下,他却转身朝外头道:“来人!”
一众宫人忙都进来了。
他的口气生硬:“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皇后的?窗开这么大,外头风冷,你们都不知道?”
“皇上恕罪,是奴婢的疏忽!”卷丹忙跪下去。
殷圣钧冷冷睨着她,“那就自己出去领罚!”
“皇上。”我拉住他的手,“不关她的事。”
他回头蹙眉望着我,顺势在床边落座,大掌裹住我的手:“竟这样冷。”他说着,拥了被衾将我整个人裹住。
我也不哆嗦,就是冷得没了知觉。
“降香的后事……怎么办?”
他干脆上床来抱住我,低叹道:“朕方才在御书房和东漓说这件事,他的意思,要按郡王妃的礼制入殓。朕正是要来问你的意思。”
我终究是吃惊了,妗儿嫁过去也不过是个侧妃,殷东漓却说要按照郡王妃礼制入殓,可见他对妗儿是真的有情的。从前只远远见过他二人说话的样子,我也从不曾问过妗儿,没想到他们的感情已这样深厚了吗?
是了,我差点又忘了,他们在之前就早已相识。
见我不说话,殷圣钧又道:“若你坚持,朕会站在你这边。”
我默然阖上了双眸,哽咽道:“不必了,做他的郡王妃,她是愿意的。”
他浅浅应了,低语道:“那朕会安排人去准备。福全。”他扬声叫着,全公公忙近前来,闻得他道,“去御书房告诉郡王爷,让他来接降香出宫。”
“是。”全公公应了声出去。
殷圣钧落下鲛绡帐,目光担忧看着我,我与他对视一眼,说不清为何,滚烫泪水倏地滑过脸庞,情不自禁扑入他的怀中,脱口道:“我就是怕,怕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我。”
就像东陵宫变那一次,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今唯有玉宁哥哥和妗儿了,可妗儿也离我而去了。
他的双臂将我圈紧,坚定开口道:“放心,朕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伏在他的胸口再是说不出一句话。
犹记得,最后两个中元节,我虽是还在后宫,却因为两年前宫变临阵倒戈的事,所有宫人都疏远我,唯有卷丹在我身边。那两个中元节,我都是和卷丹一起过的。
卷丹是殷圣钧的人,那么,妗儿的死会和他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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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谁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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