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刑部大牢的时候,张尚书亲自出来迎接,还说了一堆有关殷东漓的话。因着殷圣钧在这件事上未表态,刑部尚书也不敢对殷东漓多说什么。
张尚书迎我入内,殷东漓的牢房门并未关。
“上回皇上和娘娘来过之后就不曾关过。”张尚书在我身侧解释。
我点点头:“郡王爷可曾出来过?”
张尚书摇头道:“不曾。”
我不禁皱眉,上回我示意狱卒不必锁门,殷圣钧也默认,事情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只要回到郡王府,那这些事以后也不会有人知晓,这殷东漓到底怎么回事?
牢房内,殷东漓静静地躺在床上,我悄声入内,他只闭着眼睛,也不看一看到底是谁来了。
我回头示意林太医进来,太医小心将药箱搁下,上前给殷东漓把脉,谁知才触及他的腕口,他已极快地将手抽走,干脆翻身过去,背对着太医。
林太医皱眉回头看我,张尚书已上前小声道:“郡王爷就是不让任何人碰啊。”
我想了想,挥手让他们都先下去。
所有人都走远了,我才上前立于他的床前低声道:“这是要自暴自弃吗?”
他仍是一动不动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要我把瑶华公主找来?”
他的肩膀微微一动,但还是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俯身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虽以极快的速度将我的手推开,我却皱了眉。竟烧得这样烫,怪不得连刑部尚书都急了。
我睨着他道:“如今朝中事情多,皇上分身法术,你还要让他为你分心吗?”
他似被我戳中了痛楚,积愤道:“我没让他操心!”
我笑一笑,从容点头道:“对,你没有,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你若一直这样,下回就不是我来了,皇上一定会亲自前来的。”
他的眼睛蓦地睁开了,翻身坐起来直视着我,冷冷道:“那你呢?你就不拦着他?”
我挑眉望着他,道:“为什么要拦着?”
“因为我曾算计过他,曾想要为晋王和静妃报仇,想过要他死!”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我见他垂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我看着他忽而就笑了,他被我笑得怔住了,半晌,才皱眉问我:“你笑什么?”
我将一缕长发卷在手指上,脸上的笑意未收,径直道:“我也曾是晋王的人,曾是太皇太后的手,我也曾想要助晋王登上高位,不止一次的想过要皇上死。”我缓步上前,见殷东漓有些震惊地往后仰了仰,我才不管,靠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为了杀他,还亲自刺了他一刀。”
他的眼珠子蓦地撑大,我继续道:“想必那次镐京城外,林中的木屋内的血迹你也看到了,对,就是我做的。”
他是去过那个木屋的,我亲眼所见,所以里面情形如何他一定不会忘记。
果然,殷东漓再看我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怪物,他略带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我已直起了身子,低头凝视着他道:“可怎么办,皇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看,我犯下的错比你严重多了,他都替我掩饰,处处为我着想。就像他对你一样,你在大牢待过的事,他不破口,没人敢出去宣扬。郡王爷,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他的拳头狠狠地握紧,手背上青筋爆出,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清楚的,他只是迈不过那道坎。
我深吸了口气,朝他道:“你在这里住得够久了,是时候回郡王府了,我和太医在郡王府等着你。”我转身行至门口,又回头道,“我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还得回宫去,皇上那边的事也是耽搁不了的。”
语毕,我再不看他,大步朝外头走去。
张尚书带人候在外头,见我出来,忙上前来道:“娘娘,郡王爷这是愿意让太医入内诊治了吗?”
我淡笑道:“林太医随本宫去郡王府吧。”
林太医虽然有些吃惊,但并未多说什么,只应了声跟上我的脚步。
“哎,娘娘……”张尚书小跑着追上来,道,“那郡王爷……”
我回头看一眼,笑道:“张尚书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
乘了马车去了郡王府,管家命丫环们上茶断点心,丝毫不敢怠慢我。我不知道关于殷东漓他们是否会知晓一二,但管家识趣地没有问,我自然也不提。
在客厅喝了一盏茶,忽而听得外头有人跑动的声音,接着一个家丁冲进来,朝管家道:“郡王爷回府了!”
管家忙告退迎出去,我与林太医相视而笑。
殷东漓既想通了,我也不必留在这里,将太医留下,便径自回了宫。
葭月急着问我道:“娘娘,宫外的事都解决了?”
我“嗯”了一声,她又问:“郡王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扶着她的手下轿来,福宁宫三个大字就挂在我的头顶,我抬步上前,一面笑道:“皇上和郡王爷闹些别扭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葭月不再多问,我才走到门口,几个宫女朝我行礼。
我示意她们免礼,低声问:“太后娘娘在里头吗?”
宫女恭敬回答:“我们太后娘娘去禧宁宫了。”
禧宁宫?
我吃了一惊,自从两年前殷圣钧登基后,皇宫内外都知晓皇上和太皇太后不和,是以没什么事,不会有人去禧宁宫,更何况是太后?
莫不是因为我上回说的话吧?太后竟这样忍不住?
我再也没时间多想,转身就上轿,急声道:“去禧宁宫!”
…………
遥遥望见银翘守在门外,所有的宫人全都退得远远的,她见我过去,忙过来行礼。
我只问她:“太后娘娘在里面?”
银翘点头道:“是,太皇太后说了,不让任何人进去,娘娘请恕罪。”
我推开她的手,径直朝里面走去,银翘急着上前来拦我,我横她一眼,冷声道:“本宫是奉皇上之命来的,你还要拦着吗?”
我记得殷圣钧说过银翘是他的人,所以我这样一说,银翘自然不敢再拦着。我留下葭月在外头,独自推门入内。
里头,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传出来,我忙反手关上了门大步入内。
珠帘还在摇曳不止着,太皇太后的声音愤怒地传出来:“她说的你就信?哀家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静妃是你的远方侄女,因为先帝的皇子中你最钟爱晋王!”太后的声音里明显带着颤抖。
太皇太后一时间语噎,她的目光回转,不经意间看见站在帘后的我,她的眸子猛地一缩,冷笑道:“看来太后这是和皇后串通一气了啊!”
她的话,引得太后和合欢一起回头朝我看来。
我疾步上前,朝她们行了礼,才行至太后身边道:“臣妾去过福宁宫,宫人说您来了这里,臣妾这才来看看。”
“看看?”太皇太后的声音略高了些,目光越向我的身后,微怒道,“哀家说不许任何人进来,皇后又是怎么进来的?是哀家的人都死光了吗?”
我不惧地与她对视,道:“臣妾硬闯的,外头的宫人不好硬拦着。”
“你……你这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太皇太后的双目赤色,愤怒地看着我。
我淡淡道:“臣妾的胆子素来没有太皇太后的大,当年您为了扶晋王上位,曾也想杀了皇上。若皇上没能活下来,也不知您要杀多少人才能收手。”
“你!”太皇太后伸手直指着我,“你想污蔑哀家!”
我也不想,但是我说的是事实,不过这话听在太后耳朵里,自然会联想到先太子的死也同太皇太后有关罢了。但害死先太子的凶手我不能说,一说,殷圣钧即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日我意有所指,今日太后来了禧宁宫,我不得已只能干脆将这一池清水搅浑了。
太后的脸色果真变了,太皇太后怒看着我道:“两年前皇上夺权的时候也不见得就那样干净!”
我从容开口道:“那也是太皇太后被逼的。”
太皇太后怒得快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她长长的护甲划过我的脸,登时起了一条火辣辣的痛。
合欢吃惊地扶住我:“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气不过,还要上前来,却被太后拉住了衣袖,太后厉声道:“当年你也是这样害死我的皇儿的吗?利用你的权势害死了他!”
太皇太后欲推她,却推不开,怒得大骂道:“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信她说的话!疯子!”她眼看着推不开,伸手抄起了一侧的茶壶朝我砸来,合欢吓得脸色发白,却见太后突然挡在我的面前,那釉瓷茶壶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头上。
“太后娘娘!”我惊呆了,合欢已冲上去扶住她,鲜血自她的额角顺流而下,合欢忙用帕子压住,太后却只看向面前几乎有些疯癫的妇人,她缓缓站直了身子,冷声道:“皇后也看到了,太皇太后疯了。”
我一怔,听她又道:“合欢,去回禀皇上,就说太皇太后疯癫,这禧宁宫太大,也不利于疗养,还是迁去北苑清净之地来的好。”
合欢忙点头道:“是,奴婢扶您回福宁宫后马上就去禀报皇上!”
太后点点头,由着合欢扶着出去,行至门口,她忽而又看向我:“皇后也走吧。”
我应了,她这才和合欢一起出去。
太皇太后似乎才反应过来,突然大笑起来,也不急着追出去,一把扼住我的手腕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把哀家斗倒吗?以为就这样简单!”
我将目光从门口收回,却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事到如今您还这样自信,便是仗着晋王还活着的事吗?”
她明显一震,我继续道:“只可惜,晋王早在那年宫变就死了。”
她的眸子蓦然撑大,仍是不信我,我低嗤道:“您真当皇上不知瑶华公主的事吗?就连郡王爷的事皇上也知道,臣妾实话告诉您,您所寄予的希望其实早就没了。”
她的手忍不住一颤,我顺势将手抽出来,她看了我半晌,才大笑着道:“想骗哀家?”
我睨她一眼,转身行至门口,才又道:“这两年,您见过晋王吗?”
这一问,再得不到回答,我暗自吐了口气跨步出去。
太后与合欢竟还在门口,我吃了一惊,这才疾步上前。太后蹙眉看着我,开口道:“哀家想了很多为皇儿报仇的方法,也曾想过要她死,可临到头哀家才想通了,对太皇太后这样喜好权力的人来说,也许死才是种解脱,不如让她好好地活着,在冷宫度过余生才是对她最残忍的惩罚。”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笑一笑,转身道:“哀家回去了,皇后记得上药。”
看着那顶轿子越来越远,我不觉握紧了双拳,太后的贤德朝野上下无一不晓,有她的话,加上太皇太后失势,她即便不疯那也是疯了。
北苑虽不是冷宫,却因常年无人居住,实则与冷宫无异,日后殷圣钧也不必再担心太皇太后会如何兴风作浪了。
“娘娘,娘娘……”
我回过神来,才看见葭月担忧看我的目光,“您的脸……”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背碰了碰,目光却依旧看向太后远去的轿子,我要问的那件事还没问出口,不过眼下看来,果真让殷圣钧说对了,还真的不必问了,一定不会是太后。
我松了口气,上轿道:“回宫。”
…………
两个时辰后,太皇太后疯癫的消息传遍了各宫各院,禧宁宫的宫人们下午便开始收拾东西,帮太皇太后搬去北苑居住。
我听说太皇太后大叫着要见皇上,无论如何不肯出禧宁宫,可掌事的银翘却始终未将太皇太后的话转达。
我听了不觉一笑,但笑过之后的心情却更加沉重起来。
眼下还有很多事未解决,难免叫人担心。
我睡在藤椅上看着日头慢慢在西边落下,院中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急移,我抬眸,见殷圣钧已大步过来,看了我一眼,蹙眉道:“还疼吗?”
他的手伸过来,我下意识地躲开,却是笑着看他道:“去过福宁宫了?”
否则,他又是怎么知道我脸上受伤的事情?
他似有些尴尬,我翻身坐起来,直视他道:“这没什么,先太子的死本就和你无关,现在太后娘娘也明白了,相信你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他一脸沉色,挤过来坐在我身边,凉凉道:“你被她打了一巴掌,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笑道:“这一巴掌换来这一切是值得的。”
搬去了北苑,太皇太后再接触不到更多的人,朝野上下那些不安分的人才会觉得这座靠山再不可能倚靠,不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只有这样,我才放心,殷圣钧也才放心。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薄唇紧抿着,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我仰着脸看他道:“真没事,我背上的才叫恐怖呢,脸上一点小伤而已,我不在乎!”
“我在乎!”他咬着牙沉声道。
我撑大了眼睛:“你嫌我丑吗?”
他的明眸里淌一片柔情:“我心疼。”
我的心头一暖,咧嘴笑道:“我饿了,你就暂且疼着吧!”说着,站起来转身朝里头走去。
听到他跟着上来的声音,不待他开口我便道:“郡王爷病了。”
他的脸色一变,原本的笑靥立马散了,我继续道:“烧得厉害,现已回府了,我让葭月以你的名义送了些补品过去……”我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假意问,“你该不会小气不想给吧?”
他走了几步,突然一把将我拉过去,一手将我扣住,墨晶色的瞳眸将我锁住,话语夹杂着叹息,又带着心疼:“这一天你都瞒着我做了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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