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淳王与景言德的谈话中可以知晓,景晴和景流觞两人,竟然都未透露出苑荣与玄衣的行踪,景晴尚情有可原,因为他是玄火盟的人,应该算是无影在景家的卧底,可是景流觞却为何没有说,让人有些费解。
景晴当日带回的原话,是说苑荣与玄衣两人查无踪迹,不过查访到他们住过的地方曾有血迹,两人说不定已是凶多吉少,景言德为此还大病一场,他悲痛之余,将苑荣的身世和盘托出,所以景流觞在允州遇到两人时,他已然知晓苑荣是他的亲兄弟!不知他见到深爱的女子成了兄弟的妻子,心中是如何想法?
景老夫人并未过多地责怪丈夫,只是叹息不已。景言德对苑荣说道:“荣儿,别怨爹这么多年来没有和你相认,实在是……你大娘为人宽厚仁爱,景家能有今天的成就,包括你姑姑能够入宫,全靠了她运筹帷幄,是我对不起她,难得她也把你当亲生儿子,我不能再伤她的心!”
苑荣冷笑:“你怕对不起她,为何又来招惹我娘?”任他说得再好听,他不能忘记娘亲是死在他的剑下这个事实,还有养父,他才真是将苑荣当成了亲生儿子,母亲嫁给了他,并未再有生育,他没有半分怨言,苑荣的童年充满了欢乐,那都是他赐予的。
景言德表情痛苦:“我先娶了婉秋,才遇到了你娘,婉秋是家中安排的亲事,她是个强势而聪明的女人,我对她有敬重,有亲情,却没有爱,你娘不一样,她活泼聪明,天真可爱,我无法对她不动心,我与她,是真心相爱!本来我打算回家后找机会说服婉秋,就将她接到京都,回到京都后,你姑母在宫中遇到一连串的事故,因此耽搁了。谁想到我还没对婉秋提起这事,派去寻你娘的人就说她已经离开了我们住的地方,只留下一封诀别书,说是今生再不想见到我,让我不要寻她。你娘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定是不能忍受我对她的欺骗,我瞒了她已娶过亲的事实,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晓的,她是恨我,恨我骗了她!所以她以离开来惩罚我,你不知道,得知她的离去,我急得丢下了京中一切事务,四处寻找,若不是你大娘力挽狂澜,早没有今日的景家了。和你娘的新婚之夜,我送了她一枚玉佩,那是我祖传之物,她当时说,将来咱们若是有了孩子,就将名字刻在玉上,我接过话,说若是儿子就叫荣,是女儿就叫颜,分别取自我两人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怀着身孕离开的,若是知道……她带走了我送她的玉佩,我还当她对我并未忘情,只想等着时局安定了些,再去寻她,谁又想到她带着你嫁给了别人!而那个人,却是个大魔头,是皇上要我除去的第一个人!”
“所以你就杀了我爹,连我娘也一并杀了?若不是娘死前拿出了玉佩,恐怕我也丧生在你那一掌之下了吧?”苑荣说道,眼神凌厉地盯着景言德。
景言德一惊,踉跄着退后了几大步:“你……你……”他指着苑荣,半天说不出口。
苑荣步步紧逼:“想不到我会知道是么?你不要否认,我知道就是你,你的背上,还有我一刀刺下去的伤痕,我想知道的是,我爹武功不弱,尤精于用毒,毒王散仙人,是多少江湖高手都奈何不了的,为何单单死在了你之手,你用的是什么毒计?”
淳王面有异色,盯着这对父子,他还想让他们来个父子相认,认下苑荣这个表哥,玄衣自然成了他的表嫂,如此一来,帮他也就是理所当然了,却没想到中间有着这许多曲折,心头一凛,直觉告诉他,他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他想上去打个圆场,让事态向着于他有利的方向发展,正待要起身,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就好像被人用一根无形的绳子绑在了椅子上。心下一骇,他张嘴要叫,更恐怖的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一阵风从窗外透入,隔屋的珠帘被吹得四下摇晃,透过缝隙,他侧头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紫色,紫色的下方,一双黑瞳对着他,冷漠而肃然,那勾起的唇角,带着丝丝嘲讽,令他懊恼无端。不管如何,他曾经差点害死了她,这女人又怎会真的听他的话呢?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巫玄衣不过是在耍着他玩!
“罢罢罢,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么,你是想为他们报仇吗?不过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我从没想过杀你娘,”景言德闭上了眼,声音苦涩,“我没想到她会扑上来,是她自己扑到剑尖的……”
他回想着阿蓉的死,他当时是想杀了那个孽种,他的阿蓉,怎么能为别人生孩子!可是没想到阿蓉就这样扑到了剑上,而这个孩子,却是他的骨肉!他忘不了阿蓉的眼神,那样地复杂,带着渴求,带着绝望,更多的是解脱,仿佛多年来她的身上一直压着个包袱,终于得以放下了。她的嘴无声地抖动着,想对景言德说什么,可是那一剑正中心口,他再也听不到她到底要说什么!握着那枚玉佩,从她的眼神,他明白了苑荣是他的儿子,后来在街头找到苑荣,知道了他的生辰,对这一点他更加确信无异!至于阿蓉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嫁给毒王,一切的一切,景言德永远不可能知晓了。
“我发过誓,要为爹娘报仇!”苑荣拔出了剑,指向景言德,剑尖微微地颤抖着,停在他的心口。
“大哥!你不能杀他,无论他做了多少错事,他总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没有人性,你不要学他,不能担上个弑父之名,”玄衣走了出来,“何况你杀了他,就不知道当年的恩怨了,找不到下蛊之人,如何救你的命?”
景言德蓦然睁大了眼,看向玄衣,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前,手覆上了苑荣的手背,将他的剑接了过去。这个女孩曾经救了他的命,也给他下了一生都除不去的咒语,令他每到初七之时,就心疼难忍,生不如死!他看了看她,又看看苑荣,既为她话中之意而惊讶,亦为苑荣对她的态度而心惊。苑荣前一刻还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这时看着玄衣,眼中却是说不尽的温柔。
“你不必以这样的眼神看我,总的来说你还是应该感激我,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死了,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玄衣对景言德说道,“你身上所受之痛,是你自找的,如果你没有害我之心,所中之蛊永远不会发作,我在为你疗伤时,就探到了你的过往充满了血腥,知你不是善类,所以为了自保,防了一手。只是我没想到,你杀的人竟是苑大哥的娘!”
景言德目眦欲裂!是她,是这个女人告诉了苑荣一切,否则这尘封的往事,荣儿如何会知晓!想到所受之痛,他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立斩于剑下。不过这样一想,心头又是一阵刺痛,他一时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到现在你还不忘杀我?”玄衣冷笑道,蹲到他面前,“要知道以我之前的能力你都杀不了我,现在更是不可能了,你省省心吧!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还当苑大哥是你的儿子,就告诉我,当年是谁给他下了噬心蛊?是不是你以为他是毒王的儿子,所以给他下的?”
景言德睁大了眼睛,一丝慌乱从他眼中闪过:“噬……噬心蛊?”
“对!”玄衣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每一个神情,“你知道,是吗?告诉我,是谁下的?如果找不到这个人,苑大哥就得死,你不会真的想他死吧?反正你还有一个儿子,不是吗?”
“没有……我……我不知道!荣儿是我的儿子,我也不希望他有事,如果我知道,一定会告诉你!”景言德说道,眼光转向苑荣,“荣儿,你……你真的中了毒?”
苑荣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过了头不说话。
玄衣说道:“你还当我们骗你不成,以我推测,当年应该是毒王以毒攻毒,用极强的毒药压制住了苑大哥所中蛊毒,所以他才会没有发作,才会活到今天,否则中了噬心蛊的人,活不过二十岁,而且时时会受到噬心之痛,就和你想杀我时受的那种痛一样,甚至更甚。一个小孩子,他能有什么仇人?所以说,给苑大哥下蛊之人,不是与你有仇,就是与毒王有仇。但是若是毒王的话,他一定知道是谁,就不会只压制住毒性,而不去找寻毒方根治,所以,根源在你身上的机率明显要大些。”
景言德皱着眉捂住了心口说道:“你容我想想,现在我思绪纷乱,要知道我这一生杀人无数,仇家太多,你得容我想想会是谁。”
“好!你最好想快些,你想到一个,我去找一个,只要找到人,我就有办法知道是不是他下的蛊。”玄衣说着,指尖伸出,在景言德的手腕上轻轻按了一下,一阵锥心的寒冷透过指尖渗入他的心房,令他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你知道巫术的厉害,所以最好不要动什么别样的心思,你若是想耍什么花样,逃不去我的眼睛。”
走到淳王面前,玄衣微微一笑:“王爷,我该如何对你呢?虽然你曾经要害我,可是,咱们好歹是亲戚!”
淳王张大了眼瞪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想到自己是个王爷,该有王爷的气派,很快恢复正常,将那丝慌乱掩藏在心中。
“王爷还是睡去吧,你一直在王府睡觉呢,这段时间,没有见过任何人,王府也没来过任何客人,若是谁提起,就当他妖言惑众,掌他的嘴好了……”玄衣轻言细语,温柔地说道,淳王盯着她,眼前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紫气,只觉得非常地舒服,慢慢地闭上了眼,沉沉睡去。等他醒来,将不会记得遇见过玄衣和苑荣的事情。
“玄衣,我们走吧!”见一切安定,苑荣对她说道。
“好,大哥,我们换身衣裳,让国舅爷带我们出去。”
夫妻二人一个扮成了丫环,一个扮成了侍卫,跟随景言德出了淳王府。淳王将二人带进来,本就很隐秘,知道的人不多,这下出府,也未引起注意。至于淳王身边见过苑荣和玄衣的心腹之人要如何处理,这些玄衣都交给了景言德,他会安排。玄衣相信他不会让事态扩大,知道苑荣中毒的那一刹那,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深切的伤痛,他不愿儿子死去,这点玄衣看得很清楚!
他们仍旧回到了平安客栈,因为这里是无影的大本营,若是真的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回到屋里半天,苑荣陷在回忆之中,半晌无言。玄衣没有打扰他,他一定是想起了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偶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很快却又被苦涩所取代。
“爹,娘,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本该为你们报仇的,可是,我下不去手!”他喃喃低语,将脸埋入手中,压抑不住地颤抖着。
玄衣过去,将他搂在怀中,像安慰孩子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背。
“大哥,若是你想哭就哭出来吧。”玄衣的世界中,父母尽管早逝,可是他们非常地爱她,还有爷爷,她的亲人都很爱她,她想像不到世上竟然有景言德这样的父亲,想到苑荣亲眼见养父与母亲死在亲生父亲之手,不由得一阵心疼,当时的他还是个孩子,该是怎样地无助!
苑荣抬起了头,强忍住了眼中的泪,对玄衣绽开一抹笑容:“我没事,玄衣,你不用提心。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呆到景老爷记起仇家为止,你不觉得吗,大哥,他一定知道某些内情,否则不是那样的表情,我相信,一定能找出那个下蛊之人!你一定会没事的!”玄衣凝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淳王那里,果然没有引起任何动静,那日陪他来的心腹,被景言德使了手段,当晚就被派了去领兵打仗,淳王的娘是景言德的妹妹,这对他来说当然轻而易举。玄衣告诉过他,想起来了就到平安客栈找他们,他隔个三五日就送来一份名单,上面是仇家的名字,玄衣依着名字去找人,却被她一一排除了。她所用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让那一家人出点什么事,人生病啊或是宅里出点解释不清的意外啊之类的,然后借由冶病或是驱魔,接近主人,每次她都会要名单上的人一滴血,那一滴血,可以让她知道是不是对苑荣下蛊之人。忙乎了多日,名单上的人,除了不在京都的,一一排除了,玄衣有些心急,如此弄法,不知道何日才能找到下蛊之人,而苑荣的情形,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他虽然不说,可是他不近玄衣的身,这让她多少感到了一些可悲,年少夫妻,却是如此状况。玄衣尚可忍得,可是她偶尔见苑荣并非没有反应,却是刻意地躲着她,心头就替他难受。她没有中过噬心蛊,也没有见过中这种噬的人,她只知道蛊毒发作的形态千奇百怪,所以也不知道苑荣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而她所怀疑的事,却又不好问出口,他已经够惨了,装不知道还好,若是证实了她的猜测,岂不是对他打击更大!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过去了月余,最近几日,兴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玄衣心中也没来由地烦燥不安,有时会出现胸闷气短的感觉,而且嗜睡,有时一觉睡到晌午,昏昏沉沉醒来,又昏昏沉沉睡去,想强迫自己起来,却总是没有精神。她倒不担心自己身体会出什么状况,就是怕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她时常胡思乱想,最怕的,是苑荣会有意外。
这天当玄衣午睡醒来时,已是未时,苑荣不知到哪里去了,没在屋里,往常她醒来,他总是守在身边,痴痴地盯着她。玄衣想,他出去散散心也好,于是自个儿起来梳洗罢,没有苑荣在,她也不会梳那些复杂的头式,只挑了一束马尾用丝带扎起,其余的头发就让它散着,如同在现代的时候常作的装束。一切弄好,门轻轻地响了起来,她以为是苑荣回来了,笑着前去拉开了房门,伸手就要去拉他的手,对上那双还着爱恋与痛苦的眼,她急急收回了手。
“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门外站的是景流觞,一身锦衣华服,束冠上明珠璨然,衬得人如美玉。玄衣看着他,以前不曾注意,此刻发现,他的眉眼其实真的与苑荣有几分相似,两人不愧是亲兄弟。
“若不是我偷听到爹娘的谈话,不知道你们到了京都。”他说道,抬头看了看,“苑兄弟呢?”
“他出去了,”玄衣说道,“你找他?”
“我以前不知道,他是我的亲兄弟!”景流觞说道,“后来听爹说了,那时虽有些可怜他,但更多的是替我娘难过,人人称羡爹一心一意守着她,为了她不曾娶小,谁知道爹在外头,儿子都生了,这么多年也没告诉她!后来无意中听到爹娘谈起,我才知道苑兄弟的身世那么惨,竟是爹亲手杀了他的娘亲,而且,他还中了天下无解的蛊毒……”
“谁说无解,只要找到下蛊之人就能解!”玄衣打断了他的话。
“我娘说,这种蛊天下无人能解。”景流觞说道。
“你娘怎会知道,难道她会蛊术?”
景流觞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玄衣有些火大,挥了挥手说道:“我相公不在,景公子还是回去吧,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我虽光明正大,毕竟于理不合。”
“玄衣……”
“请叫我苑夫人!”玄衣说道,站起身送客。
她还未站稳,忽然一阵天眩地转,身体软倒下去,再回过神时,却半躺在景流觞的怀中,他的眼中流露着关切,紧张地看着她。玄衣想起来,想张口叫他走开,不要他管,可是身体却软绵绵的,胸中一阵恶心,忍了几下没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景流觞的锦衣上,全是污秽,湿哒哒地,泛着阵阵酸臭。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大夫!”他没有顾得上清理自己,急急地问着玄衣,扶她坐直了,伸手拍着她的后背。
玄衣又是一阵恶心,本来吐在景流觞身上时她有些恶作剧地得意,见他的关切确然是真心,也不由得心软了,推开他的手,冲到墙角,直吐得天翻地覆,将早上吃的东西全给吐了出来,这才舒心了些。
“你回去吧,想找他谈话,明日午时来吧,我会告诉他等你。”玄衣拿了一块汗巾,将嘴角擦干净,对景流觞说道。
“你……”景流觞迟疑着说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大夫?这样子,怕是……怕是……”
玄衣见他吞吞吐吐,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亮光,随即了悟,怪不得自己这些日子如此嗜睡,这症状她早该明了的,柳米米的表姐当初不正是如此?心中一阵愉悦,她抬眼看着景流觞,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谢谢!没事的,哪个女人害喜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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