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内,宸帝在与几位朝廷重臣议完事后,独独将凌相留了下来,并让人给凌相搬了凳子来。赐了坐,又上了茶,但宸帝却把凌相给晾在一边,自己低着头继续批着奏章,半晌无语。
凌辰立心中战战兢兢,却也不多言,只正的坐在凳子上,手中捧着茶盏,看似极为镇静。正所谓君威难测,他凌辰立能稳坐宰相的位子几十年不到,本事自然不会少,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明白君心。
而今,宸帝留下他,不外乎是因为昨天九王爷大闹相府的事儿。原本他没有上报,甚至连提出的心都没有过。但并不出乎意料的是,早朝时,力挺太子的苏将军,不怕死的提了出来,字字句句都直指九王爷藐视朝臣,捣毁相府,劫持臣女,罪不可恕!
可宸帝并没对此做出任何批示,只在朝堂上,当着众大臣的面反问凌辰立,可有此事。凌辰立自然明白,这时候若说没有,那是骗人的,精明的宸帝应该比他还早知道,而且还会得罪了太子党的人,但若说有,那就是无形中开罪了皇贵妃一方的势力。如此之下,他当然是顺从了皇帝的心意,说是九王爷与相府的客人再切磋武艺。不过,九王爷抢凌姿涵的事情,他还是承认了。
凌辰立正揣度、琢磨着,宸帝单独留下他的原因时,忽听那几十年如一日的沉稳声音打破御书房的沉寂:“凌爱卿,老九扰乱相府的事,你怎么看。”
不等皇帝说完话,凌辰立已经跪了下来。只见他双手交叠的支撑着地面,额头压在手背上,行了个标准的大礼道:“万岁爷,请恕臣有罪。圣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所有读书人的心愿,可臣资质愚钝,连齐家都未曾做到,还令不该泄露的消息传了出去,辱没了九王爷的名声,是臣疏忽大意,还请皇上责罚!”
凌辰立将所有的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无非是他懂得宸帝话中深意。宸帝让他说的并不是九王爷砸了他府邸的事儿,而是在变相的告诉他,他的府邸有内鬼。
如若不然,是谁将九王爷抢走凌姿涵的事情泄露了出去,这事儿除了他和几个心腹护卫,可就不该有人知道了。而如今,苏将军却说了出来,还说的那么清楚,好似和亲眼看到了一样。而宸帝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更为明确,就是再问他,需要怎么责罚九王爷,才能封了朝堂上那些人的嘴。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个惩罚不能过重!
这可是件苦差事,所以,凌辰立宁愿自己认错揽罪过,也不要参与涉及九王爷的事情。
“哼,你资质愚钝?凌辰立,朕看你是想躲懒!”
放下沾着朱砂的明黄御笔,宸帝朝低下跪着的老狐狸瞧了眼,沧桑沉稳的目光隐隐透着锋芒,锐利无比。微微眯起,仿佛没有看他,却又让人觉得那目光无处不在,似乎穿透了人的心,看到了每一处角落,哪怕细微的尘埃。
“朕以为,你会和朕说的,不是辱没了老九的名声,而是那丫头的。”
宸帝的眸中闪过了一些什么,但太快,来不及捕捉。
“小女与九王爷情投意合,想来九王爷也是闹着玩的,不会伤害小女。所以臣以为……以为……”
凌辰立的话未说完,宸帝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下玉阶,缓步走到凌辰立面前,伸手虚扶了他一把道:“罢了,爱卿,起来吧!”
看着凌辰立那一瞬的慌张,宸帝知道这老狐狸不是不说,而是不敢说,也就没多想什么。等他站了起来,宸帝沉吟着望着远处道:“如今苏家蠢蠢欲动,其党羽也开始在朝中活动,皇后娘家不安分,太子妃也想在争位中分一杯羹,却也是瓦解几家势力的最好时机。凌辰立,你素来不参与党派之争,这也是朕看重你的原因之一。”
宸帝转眸望向凌辰立,那目光仿佛充满了信任。他伸手重重地拍了下凌辰立的肩膀,沉声道:“辰立,你回府务必彻查清楚,是谁将事情泄露,一经查实,格杀勿论。至于那丫头被老九劫持的事情,朕会还你个公道。不过,这个时侯,让那丫头呆在老九府中也安全,朕相信,老九会护她周全的!”
“臣,谢主隆恩。”
没有多说什么,凌辰立只是躬身谢恩,模样恭敬自如。
宸帝也就看中他的知进退,并不和那些人一样,一次次的为了自己的利益,自以为是功臣,屡屡冒犯与他,将皇家天威视作无物。但凌辰立不一样,他小心谨慎,该说的话变着法儿绕着弯的提点,不该说不该问的却只字不提。为官之道,他做的很好,也能掌握得住他的心思,并尊重皇家威严,只是人越是这般,才越是可怕。
缓缓睁开眸子,宸帝深深地看了眼了年成立,又转过身去,指挥了下手道:“你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是,臣告退。”
等凌相出去,齐德海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躬身站在宸帝面前:“万岁爷,太子已经前往九王府了,平虎几人也已经先去了相府调查,不过据回来的人回禀,这相府被九王爷与打斗之人破坏的可真够彻底的。尤其是凌小姐的百花苑!”
“那丫头的院子,朕拨款给她修,其他的,算凌辰立那老狐狸的。”宸帝回到位上,继续批阅着奏章,听着齐德海与他汇报暗卫传来的消息。
为皇者,最怕耳目闭塞,但人往往越往高处站着,他的耳目就会越闭塞。所以宸帝组建了自己的暗卫营,由齐德海统管,在暗中调查那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情,包括各位大臣的动向。
听完了汇报,宸帝叹息了声道:“只可怜明珠的那双儿女,日后朕要好好待他们。”
“万岁爷体恤,国夫人泉下有知,深感欣慰。”
挥挥手,宸帝制止了齐德海那些好听的话,声音略显沉重道:“朕若真是体恤,就不会现在才知道了。依照明珠的个性,她不但不会欣慰,反而会怨恨朕吧!罢了……恨就恨吧,德海,等下你去一趟太医院,让太医正带着几位得力的太医去给明珠的小公子瞧瞧。”
“是,奴才遵旨。”
批示着奏折的手顿了下,宸帝看着那本奏折上的名字,低笑了声道:“这丫头留下的可不止‘示贤德’这么一招,老九这次算是栽了,呵呵。”顿了下,宸帝抬头看着一旁依旧低着头的齐德海,仍旧是笑着说:“德海,等下去九王府的时候,你把这本折子拿给老九看看,告诉他,朕,准了!”
齐德海虽然不明白宸帝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却识趣的不去过问,只恭敬地走上侧面的玉阶,接过他手中的奏折,又退回一旁。
批完了折子,宸帝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向齐德海问道:“对了,和老九比试的那位高手是谁?”若能为他所用,倒是个人才!
“听说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师出天山门下,姓易名安凉。”齐德海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安……凉?”
宸帝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着那个名字,微微闭着眼睛,仰靠在龙椅上,嘴角渐渐露出一丝苦笑。
是不是太巧了些,这名字,与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名字,是如此的相似。安然,安凉,似乎前几日随慕容暝幽进宫的那个贴身侍从也有个与孝诚相似的名字,安礼。虽然不知道安礼姓什么,安然的母亲确姓易。如此,这个安凉和她又会是什么关系?
“查一查这个盟主,还有上次跟着慕容暝幽的那个侍从,叫安礼的那个!”
齐德海也不是愚笨的人,当然能想到宸帝心中的疑惑,就躬身应下了,并问了句:“万岁爷,是该用膳的时候了,是否传膳?”
“不了,今儿去皇贵妃宫里坐坐。”
朝廷之上需要平衡,这后宫里,也一样……
王府正院中,瑞逸躲闪间还是挨了凌姿涵几拐,身上与安凉大战时留下的几处伤口也裂开了,殷红的鲜血阴在了衣服上,因为他身上的衣服是暗紫色的,不仔细看,并不会看出来。
“卿卿,你冷静点,我可以解释!”
支撑着他那有些模糊的意识,瑞逸低声唤着他们之间亲昵的称呼。
“我不想听。”凌姿涵冷声道,嘴角勾着魅人的冷笑:“我昨儿只说了,你若赢了安凉,我才会听你解释,考虑接受你的道歉,怎么,王爷都忘了?”
“卿卿……”一声低唤,令围观众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谁也没想到,传闻中残酷无情,笑着置人于死地的,战神般存在的邪王,居然会如此温柔而又无奈,声音中,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焦急。却也让众人明白了,这个邪王,是真真对凌姿涵上心了。
但凌姿涵呢,表面看上去虽是无动于衷,但她没直接让他丧命,可见她心中的那处柔软里,还是有他的。
这也刚好证明了,两人互相喜欢,若非如此,邪王早一剑捅死凌姿涵了,哪会非那么大功夫,把她抢走,留她到现在。至于凌姿涵,若不是真的喜欢,没对她完全坦诚的家伙,估计早被她指尖上藏着的剧毒给弄的升天了,那里还会有力气挨打!
纷纷摇头,这两人是有的好磨了。
“王爷还是叫姿涵名字吧,那声卿卿,姿涵受不起。或者,直接叫我妖女也可,我不介意。”
一拳捶向瑞逸腹部,凌姿涵忽然觉得手触及一抹湿热,心下就明白了,那股血腥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但她还是没有心软,若不让他多疼一疼,他是不会记住错的。其实,这也是训练、纠正灵长类错误的方法,对了就给点甜头,错了就让他疼痛,记住了下次就不会再犯。
转身飞起一脚,又重重地踹向了他,并低声道:“忘了告诉你,安凉在入京前,受了重伤。所以,你和他打了个平手,其实就是输了,这一关他放水让你过去,我不会让你过!”
眸色忽变,但眼前却渐渐有些模糊,大概那失魂香渐渐起了作用。瑞逸不能再等,迎着她当面打来的浮萍拐,一闪身,抱住她,紧紧揽在怀里,仿佛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了一般。
“卿卿,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你的解释,我可以替你说。”
凌姿涵仿佛连他的拥抱都在无视,只站在那里,浮萍拐很在胸前,阻隔两人间的距离,淡淡开口:“我刚回京时,你没同我说全部实话,是因为你当日是抗旨回京,不能暴露身份,尤其对我这种陌生人更是不能。所以我谅解你,若是我,也会这么做,甚至我连表字都不会给你,而是随便报个假名字。之后我们结盟,你没说,依旧是之前的那个缘故,而我刚好错以为你是邪王的幕僚,你就将错就错,但从未承认过。可是王爷,盟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并没有给我全部的信任,就更别提恋人间了。”
推开他,凌姿涵蓦然转身,微微闭了闭眼睛,无声的叹了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上窜的火焰:“最让人恼的是,夏节当晚,你已经回京了,没有抗旨的罪过了,但你还是没有对我坦诚,这是因为什么,因为在你心里,你根本不曾相信过我!甚至,打算让我这样一直蒙在鼓里吧,直到那张圣旨下来,王爷,这事,你事先也没想到过吧!若非那张圣旨,我不会有那一系列动作,而你一直没出现过,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圆其说。但我昨日作为,触怒了你的底线,令你大发雷霆……我说的,对吗?”
“不是这样的,夏节当晚,在房顶上的时候,我和你说了,只是你没听到。之后我将你送回府,原想和你解释,可没想到六哥会在……至于父皇的圣旨,原本答应赐婚的是瑞逸而非恪王,我并不想用王爷的身份来娶你,卿卿!而这两天,我一直未出现,是因为父皇将我扣留在宫中,随王伴驾……”形同软禁。
听了这话,凌姿涵想起当晚在太子府时,他确实对她说了句什么,但那时候她失神了,没听清楚。至于回府时,他的确也说有事要和她说,才被她带回了府中,但没想到撞上了轩辕谦。
至于他之后的解释,凌姿涵连起来一想就明白了,宸帝是想试探她,才会有那样的赐婚。而他被软禁宫中,这一点她相信,就像这几年她的师兄被软禁洛阳城一样,能送到她手上的消息,几乎都是规规矩矩的家书。恐怕,就是因为整个京城里到处都安插密布着宸帝的眼线。不过,一个出色的帝王,若是连皇宫,京城都看管不住,他也不可能将西朝治理出一片繁华盛世的景致了。
所以她相信,不管他武功是有多高,都不可能出来。就算能出来,他也不会那么做,他为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她的命。
“卿卿,我为我的不坦诚道歉。”不是本王,而是我。
瑞逸始终没有对她改变过自称,似乎在她面前,真的没有把自己当做王爷,而他的性格造就了他这个人,连道歉都不会低声下气,却浸透了另一种温柔。一个骄傲隆宠皇子,一个战功显赫的王爷,能做到这一步,恐怕已经是不容易了。
而那声音带着淡淡思念,却让凌姿涵心下微微一窒,转即又抬眼扫向瑞逸,仔细的看了眼,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若是就这样原谅,她绝不舒服,不过,既然他耍了她,她再耍回来不就好了吗?
想着,她转眼瞧了眼身后的那座桥,淡淡的说了句:“果然,我还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话音落,谁也来不及阻止她,就见那身影突然一闪,接着只听“噗通”一声,人已经落入了水中,激起一片水花,转瞬沉寂。
众人都愣住了。
“姐姐……”
凌清泊呼喊着要挣脱安凉的手,但这时,却见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瑞逸,冲上桥,直接跳了下去,潜入水中。
瑞逸是真的慌了。
“殿下!”
一道黑影从树上闪过,想要入水救人,却被两个有些眼熟的男人给拽住,拖着腿把他带到了易安凉等人所在的水榭中:“老实点,别去添麻烦!”
严修远愕然的看着江湖闻名的四龙四凤,转眼又朝正揽着凌清泊不放的易安凉,似乎有些明白了,忽然露出个难得的笑脸,转头朝湖中看去。
“奇怪,小姐怎么半天不上来?”
“少主自幼水性就好,你个小蹄子就别担心了!”胭脂扶了扶垂下的发髻,媚眼微佻的朝静好瞥了眼,冷哼了声,抬脚朝严修远背上踢了下道:“诶,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家主子吧,少主下手虽轻,但他中的失魂香,连大象都能撂倒,你家主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异类了!”
豆蔻朗笑着接了句:“胭脂姐姐,少主这次下手可不轻,那失魂香她真的放了足够令一头大象神经麻痹的分量。只不过,那位王爷的意识超出了失魂香的控制,压制住了失魂香的效用。”
“豆蔻说的是,胭脂,你听那水里的动静。”青黛做出个侧耳的动作。习武之人,他们内力越是高的人,五感就越是敏锐,这水中分明有人在游水,而且动作很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胭脂用心听了下,眸色变得更深了些。
众人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剩下凌清泊还在易安凉怀中不停挣扎着,大叫着姐姐。许久,一直观察着平静水面的易安凉终于开口:“邪王是个不受束缚,讨厌被束缚的人,姿涵应该明白,他之所以甘愿被困皇宫,为的又何止是他自己。而他之所以能打倒我,靠着的是一种信念,他要赢!”
听了这话,众人都明白了,支撑着邪王赢的那个信念来源于凌姿涵,他想见她,想要和她解释,想要求得的原谅。
“安凉叔叔,叔叔……快救姐姐!”
片刻都没有安静过的凌清泊,忽然转过身,抓着安凉的衣领,清澈的瞳泛着琥珀色的柔光,看的安凉只觉浑身一颤。转即在看过去时,凌清泊依旧回过头去,手却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呜咽着求他救援。
但安凉似乎还是捕捉到了什么,反手按了下凌清泊的手,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不用担心,你姐姐没事。”
那一瞬,流云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着凌清泊与易安凉,心底冒出丝丝狐疑……
水中,凌姿涵屏气凝神的看着瑞逸的声音从上头条了下来,他快速的游着,左右看着,寻找她的身影,看上去极为慌张。
虽然水中无法喊叫,但凌姿涵却仿佛已就可以听得到,他心里在叫着“卿卿,卿卿”。
想着,凌姿涵握着浮萍拐的手就捏得更紧了,自己借着湖底荷花根茎的遮掩,悄悄地游了过去,绕过他身后,在悄无声息的靠近。但耳目灵敏的的他并没有发现,大概是因为药效发作了,或者是他太过着急,而忽略了周身的动静。凌姿涵就逮着这个机会,扬起手中的浮萍拐,在水底重力作用下,狠狠地朝瑞逸肩头打去。
这一下重击,让着急的在水中游了两圈,其间上去换过一次气,都快急疯了的瑞逸,忽然懵了。身上的窒痛,远远抵不过心中一瞬闪现的悸动。
他缓缓转过身去,看着水中的凌姿涵。
只见那绯红的广绣长衫紧贴着她晶莹的肌肤,勾勒出少女秾纤合度的身材,衣裾随着水波摇曳着,仿佛一汪血水环绕在她周身,却夺不去她血明珠般的冶艳,煞是迷人。巴掌大的小脸在血色的映衬下没有阴冷,反倒更为生动媚艳,而那双灵气十足的血眸,在水中就更显妖娆妩媚,随即瞥来,好似都带着水的温柔,反倒将那邪恶的眼神消磨了不少。
瑞逸伸手抚摸着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发狠的将她抱在怀里,往水上游去。
而那一瞬,他忽然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失而复得。
“卿卿,以后不准那么调皮。”浮出水面后,瑞逸用额头抵着凌姿涵的,眸子紧盯着她的血瞳,声音沉重而有疲倦。
但凌姿涵听得出,他心中藏的那份紧张与慌乱。
从他那个拥抱中,她感觉得到,他的心似乎比刚才跳得更为厉害了。
“你上当了,王爷。”
凌姿涵勾着唇角,伸手推开瑞逸,手却按在他胸口,感受着他尚未平静的心跳,明知故问道:“你在害怕,你很紧张,为什么?”
深吸口气,瑞逸摇了摇头,伸手按着她伏在他心口位子上的手,睁开双眸,郑重地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凌姿涵,我不想失去你,所以,以后若生气了,你做什么都好,把王府掀了都行,但别伤害自己……我只要求你,别伤害自己!”
血亮的瞳猛地紧缩,凌姿涵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柔和的波光,可没等她说话,就看见了岸上站着的三道不容忽视的身影,余光看向另一边,只见易安凉等人均已隐去,只有静好、流云拉着清泊站在水榭里,不觉变了神色。
凌姿涵虽然不认识三人中间的那个,但两边的轩辕谦和慕容暝幽她却极为熟悉,自然也就知道中间的人身份不凡,明白现在不是谈个人问题的时候,转手将银针刺入瑞逸身上,压低声音道:“是解药,你忍着点。”
瑞逸感觉到她目光中的一样,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几不可察的沉了些许,但嘴角却又噙起了那抹邪肆,伸手揽过凌姿涵,游上了岸。
轩辕谦先一步伸手捉住了凌姿涵,将她拉了上来,瞥了眼她湿透的紧贴着身体的衣衫,喉头微微滚了下,英挺的眉峰跟着蹙起,哑声责怪了句:“这么凉的天,跑水里发什么疯,也不怕病了!”
说着他扯开外袍,脱下照在了凌姿涵身上,紧紧裹住,似乎怕那朦胧春光被人瞧见。但因为太专注,轩辕谦并没注意到,刚上了岸的瑞逸,看着他背影的眼色有多阴沉。
可当轩辕谦的手碰到凌姿涵掩藏在衣袖中的浮萍拐时,只觉一阵刺痛扎在手心上,转眸看去,那双玫瑰色的眸子不觉颤了下,她似乎在生气,是因为他没有告诉她……轩辕谦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帮她系着衣襟上的带子,轻唤了声:“涵儿。”
一看情形不对,杵在旁边的慕容暝幽赶忙上前打圆场,“呵呵,轩辕谦,我就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吧,你瞧,人家小两口鸳鸯戏水,玩得起劲……”
话说到一半,慕容暝幽有些扯不下去的转过脸,瞧了眼同样浑身湿透了,衣服上还有血色的瑞逸,眸子微微紧敛了下,不用说也明白了,凌姿涵和瑞逸为何在水中,而她手上还拿着浮萍拐,看来这小子今儿被修理的够惨。
想到这,慕容暝幽不觉有些得意的翘起嘴角,递给瑞逸一个“你也有今天”的眼神,转眸又瞧着凌姿涵,心道,丫头,你也够本了,别玩得太过火。
的确,堂堂西朝最尊贵最受宠的皇子,被未过门的王妃算计,又是挨揍,又是中毒的,确实足够狼狈。但此时他们谁也没想到,凌姿涵心里在算计着另一件事情,会让瑞逸今晚再难安睡……
“妹妹,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醋味?”
突然,慕容暝幽促狭的笑着,眯着眼睛淡淡的问了句。转眸又朝瑞逸看了眼,伸手扯下自己的衣服,调侃道:“我说怎么那么酸呢,原来是你醋意漫天了。来来来,兄弟的衣服给你披着,公平合理了。”
不等慕容暝幽把他那件蓝色的外袍搭在瑞逸身上,就被他一脚踹开,并甩给他一声轻哼。
慕容暝幽顺杆子爬,躲过那一脚,身形一闪,飘到凌姿涵身边,伸手将衣服搭在了她的肩头道:“算了算了,那小子不领情,还是给自家妹妹吧!来,姿涵,你穿了尧王师兄的衣服,就要把我的也穿上,别着凉了!”
原本被慕容暝幽着一搅合,微微抿着唇的凌姿涵,看着他的衣服压过来,秀眉的眉毛微微扬起,扬手就是一拐朝他横扫过去:“慕容暝幽,我们的帐,还没算清楚呢!”
慕容暝幽闪身躲过攻击,却没逃过暗藏的细小毒刺,刚巧扎在了手腕上,又痒又疼。
这丫头,还真是手下不留情面啊!
慕容暝幽已经可以预见到,他的手腕会肿上很多天,因为他的知情不报,与完全看好戏的心态。但比受了那么多处伤的瑞逸来说,他的报应算是轻多了。
不过说起这种小惩罚,慕容暝幽在天山就多有领教,这丫头甚至大言不惭的说,这是驯兽师专门驯兽的法子,动作对了,奖励块肉,动作错了,就扬起皮鞭。而他们的师叔,居然对这个法子甚为感兴趣,并且还在门派内推广起来,令他们个个苦不堪言。
面色讪讪的慕容暝幽,揉着刺痛的手腕,低声道:“现下算清了,算清了!”
说着,他将衣服传回身上,转脸与同命相连的轩辕谦对视一眼,却见身后的瑞逸正和那一身金色华服的男子互相对视,就凑近凌姿涵身边,哑声提醒了句,“是太子。”
刚好这时,瑞逸清冷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那诡异的寂静:“不知太子临府,臣弟有失远迎。”
说着,他微微拱了拱手,算是行礼了。
“九弟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那些虚礼不必放在心上。再说有慕容世子带路,倒也方便,就更不用介怀了!”
太子也是微微拱手,言语客气,但暗下意思是说,若没有慕容暝幽帮着他带路,他堂堂太子爷,估计连九王府的内院都走不到,还得在外头站着等他呢!
然后,他又偏过头,面上一片阴沉的朝凌姿涵瞧了眼,仿佛并不在意的问了句:“这位就是父皇指给你的王妃吧!”
“正是。”瑞逸偏过头,朝凌姿涵递了个眼神道:“卿卿,过来见过太子。”
“臣女凌姿涵,见过太子。”凌姿涵微微福身,不卑不亢的说了句见礼的话,转即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又偏过眸子看向瑞逸,嘴角一直挑着若有若无的笑,却让太子有一丝仲怔。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曾被他以死抗婚的女子,心下不觉讶异,就多看了她两眼。想着她这两日的作为,又是送美人,又是招募妻妾,还和他九弟在水中打成一片,弄的从来无人敢动的九弟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倒是个极为特立独行的女子。即使在此刻,她浑身是水,模样狼狈,却还是掩不住她通身不凡的气度,与那张堪称绝色的容颜。
都说妖女丑陋无颜,但他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身形纤巧,姿态曼妙,肌肤胜雪,长睫如扇,上头还挂着几点水珠,娇媚动人,却遮掩不住眸间的灵光。血瞳若点朱砂,为那绝色容颜更添一笔妖魅风流。瑰丽的粉唇微微翘着,淡淡冷笑,略显讥诮,好似并不将他一朝太子放在眼中,但她转眸看着瑞逸时,那眼光却叫他心中漾起一丝深深的妒意。
为何父皇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九弟,就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吗!
太子微微眯起眼眸,掩去眼中的阴沉,仿佛回过神,看着一身傲骨的凌姿涵,沉声道:“九弟好福气,得了如此美人。”
“太子爷过奖了,但臣弟也这样认为。”瑞逸的眼中隐隐藏着丝傲气,转向凌姿涵时,眸子里多了抹不自知的温柔,但落在太子眼中,却成了赤条条的炫耀。
“但也不能因此而坏了祖宗规矩,老九。”太子微微握拳,话虽然是对瑞逸说的,但眼神却依旧落在了凌姿涵身上:“早朝时,已经有人掺了你一本,说你任意妄为,捣毁相府,劫持大臣之女,罔顾礼法纲纪。”
“呵呵”,不等瑞逸说话,凌姿涵轻笑了声,似乎早感觉到太子的目光,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妩媚的妖眸流转波光,闪过一丝纯粹的邪恶,上下扫了眼太子道:“敢问太子爷这本是谁掺的?虽说女子不能干涉朝堂,但怎么说,这人也是说了臣女的坏话,臣女可不能当了傻子,故作不知啊!”
太子不语,朝她投来的眸光更深,似乎想从她的脸上寻找到什么。
凌姿涵也不在意,就任她打量着说:“还是太子爷也认为,那人说的话是对的,觉得臣女就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女,俗称红颜祸水!”
“噗嗤,哪有那么夸张,姿涵妹妹,你多心了。”
看着太子越发阴沉的眼神,瑞逸又刚要张口说话,慕容暝幽忙走过去,站在太子与两人之间,阻隔了视线,转眸朝凌姿涵他们打了个眼色道:“恪王,太子爷是奉了皇命前来,你还是快回屋梳洗一番吧!至于妹妹也劳烦你把她先送去屋里安顿好,我瞧她着一身是水的模样,真怕她着了凉,回头再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这边就有本宫先替你招呼着,等你梳洗整齐了,再去小书房找我们。”
慕容暝幽因为与瑞逸交好,这次来京没有住在驿馆,而是在九王府落脚,对太子他们算是半个主人,自然就帮衬着瑞逸招呼。而且对于太子来说,暝幽关系到两国邦交,他也不能驳他的面子,就算心下再不同意,也得笑着赞成。
“那好,暝幽世子就帮着本王招呼一下兄长,本王去去就来。”说着,转身他自然的牵起凌姿涵的手。即使在碰到那只手的刹那,感到了一阵细微的刺痛,却还是没有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些,似乎在用行动回答她,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的决心。
水榭上的流云、静好默默地看着这边,静好不会功夫,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但看着他们的神色,觉得有些异常,不由心底焦急。再看流云,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唯有眉头从小姐开始说话,就一直皱着,隐隐在担忧着什么,这让静好更为着急了。但她一直牵在手中的清泊少爷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是看着那边,眸光依旧清亮纯净,却在她们不经意间,显出一抹复杂之色,飞快而过。
等凌姿涵被瑞逸牵着离开,凌清泊突然叫了声姐姐,转身就要拽着静好离开。静好被他拽的向前趔趄了下,若不是有流云及时扶住,险些倒地。而这时,那边的三人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静好、流云赶忙站稳,朝那边行了个礼,看着慕容暝幽朝他们挥手,这才带着已经急不可耐的凌清泊离开,追上了瑞逸他们的脚步。
而远处,一直被易安凉牵制住行动的严修远,现下也被放了开,在暗处追上了瑞逸,随着他们一行人进了主屋中。
“流云、静好,你们先带清泊去暖阁那边等我。”
进了屋,凌姿涵吩咐了句,伸手摸了下凌清泊的脑袋,苍白的手指却微微颤了下。凌清泊这次到很听话,转脸朝瑞逸看了眼,忽然嘻嘻一笑,转身跟着流云、静好离开了。
“卿卿,你刚才不该对太子说那样的话。”
“你怕吗?”凌姿涵看着瑞逸眼中的关怀与担忧,勾起那妩媚的笑容,却没有等待他的回答:“不知为什么,我看着他就心生厌恶,哪有人有那种眼光看兄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哼,除了你这克星,你见我怕过谁?”
瑞逸拨了拨她颊边湿漉漉的发梢,指尖又覆上了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似乎因为她肌肤的苍白,那朱砂痣的颜色比平日更显妖冶了。“我觉得他看向你的目光,更令人恶心。卿卿,以后要避免见到他!”
凌姿涵伸手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从颊边移开,纯粹邪恶的眸光朝他瞥去,浅浅扫过,入骨三分的妩媚随着她指尖轻轻滑过他炙热的手心。
“瑞逸?”凌姿涵凑近他的身边,朱唇轻吐幽兰,妖魅的血眸中却划过一丝诡谲,连同她唇角牵起的弧度,似乎都添了另一层深意:“早去早回,晚上,我等你!”
温香软语,是热情大胆的诱惑,还是特别为他准备的妖魅惩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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