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我略微沉吟,“不然又能如何呢?你以为皇上真的可以在这个时候对孙家如何吗?为何皇上一直瞒着众人孙轻暖的死讯,就连后宫中人也是根本无人知道孙轻暖已死的。皇后对外只说是她犯了病需要静养,早就将她迁移到了揽月居中去。那揽月居就在山顶上,寻常人谁能去那边特意找寻她?何况,皇后还派了人层层把守着,便是想见,也难以见面了吧。”
罗衣给我垫了个软缎的枕头,让我可以靠的稍微舒服一些:“主子就别操心那么多了。不过就是个人造业个人担待罢了。皇上秘不发丧,只是怕孙将军听了会反了吧。而如今,皇上还是用得着他们孙家的。”
“现在还用得着他们孙家,若是有一日用不到了呢?那么皇上又会对孙家做什么呢?或者,万一孙轻暖的死讯再也隐瞒不下去了,皇上又该拉谁去当这个替死鬼呢?”我轻轻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惜华在我旁边不安地动了动,小嘴一撇,便要发出微弱的哭声。我只得轻轻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任由她自己探头去寻找奶源。
她找到了,小头一拱便吧唧吧唧得开始喝奶起来。
瞧见她吃的这样香甜,我又觉得心里安慰极了。低头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我轻轻握住她粉嫩嫩的小指头,感受她全然的依赖跟信任。
这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的孩子,我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孩子。
“主子这样疼小公主,好歹身边也是有个可以慰藉的。听说皇后娘娘那边也是很疼小皇子呢,爱的不得了。光奶娘就选了二十多个,黄樱跟青荇日日忙碌,简直都脚不沾地。就算皇上去了,皇后的心思恐怕也不在皇上身上了吧。”罗衣感叹道。
我轻轻笑笑,将惜华抱得更紧了一些:“不管是怎么样,只要对我的孩子好就行。永麒跟着我,只怕会出事。而在皇后那里,却可以得到最大的保护跟庇佑。皇后膝下无子,眼看着凤座也不过是空壳子罢了,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儿子,她如何能不爱惜?”
“饶这么说,万一皇后回过神来,要对付主子您……”罗衣居安思危道。
我心头滚过一阵疲惫:“皇后应该还没有那么蠢,如今我对她已然没有了威胁,她若是再对我赶尽杀绝,只怕我也会强势反扑。所以现在她应该会按兵不动。只是咱们真的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的身子不适宜伺候皇上了,其他人却是可以。闵柔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罗衣会意:“闵贵嫔只是在安心养胎呢,万事不理的。”
我点点头:“她懂得安心养胎照顾皇上子嗣也是应该的,只是很多时候,不是一味的避让就能得到一切的。这样吧,你送一盆当归给她,看看她到底什么反映。如今我已然失势,不知道她到底还会不会听我的话了。”
罗衣答应着去了,我自搂着惜华,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上,瞧着外面的嫩柳细雨,一会儿倒也慢慢陷入了香甜的梦乡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过得相对宁静了许多。我跟皇后各自抚养一个孩子,相安无事。凌烨虽然时时来看我,却并不在我这里过夜。除了太医的嘱咐之外,想必他也不会跟我同床共枕了。
下身那一道狰狞的伤口,为我隔绝了君恩,可是如今也是我自保的利器。
后宫之人皆知我现在纵使享有贵妃之尊,却永远无法再跟她们争宠了。于是看向我的眼神里,七分嫉妒里也不免带了三分的嘲讽。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能保护好我的孩子,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也不知道凌烨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这些日子他来的比往日更勤了。
每次来虽然只是逗逗惜华,抱抱惜华,其他的时间他便只是跟我一起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庭前云卷云舒,花开花谢,彼此默然不语。
因为不必侍寝,所以我的妆容也恬淡了许多。或许是相由心生,心境平和了之后,连带着气色也平润了许多。
那一日我又在外面的柳树下睡着了,脸上只是轻轻地盖了一块柔软的纱巾。
风一吹,倒是将我的纱巾吹落在地上。我听见旁边有细碎的脚步声,皇后跟闵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熙贵妃倒是越来越安恬了,时不时的就能在外面睡着。有时候臣妾也真的很羡慕熙贵妃的福气。”皇后幽幽道。
凌烨柔声道:“她生产的时候很吃了一些苦头,就让她睡吧。”
闵柔轻声道:“臣妾也很是羡慕姐姐的福气,以前常听人说,女人生产过后有了孩子便会觉得安心许多,想来也是觉得终身有靠,所以瞧着姐姐这样子,想必也是如此吧。”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良久凌烨才道:“非得有了孩子才会觉得终身有靠吗?难道朕就不足以给你们依靠?”
闵柔的声音有些惶恐:“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臣妾的意思是……”
“皇上,闵贵嫔的意思是,听说女人生产完了之后便会变笨一些。笨笨的,瞧着便是满足的感觉了。难道皇上瞧着熙贵妃不是这个样子了么?”皇后娓娓道来,从容为闵柔解了围。
“是了。”凌烨的话里微微有些遗憾的意思,“这些日子,朕来瞧她,她却总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连话都没有几句了。熙贵妃她,她也许是变笨了。”
“瞧皇上说的,贵妃姐姐这样好的福气,可是我们无论如何也盼不到的呢。柔儿还巴不得自己也变得跟贵妃姐姐一样娇憨一些,也好让皇上多疼一些。”闵柔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让人怜爱的劲儿,倒是我平常听不到的一分娇媚。
皇后的声音带了笑意:“皇上瞧瞧,闵贵嫔都怀着身子的人了,撒起娇来还是这样的不管不顾的。幸而是在你贵妃姐姐这里,若是去了别的地方,叫别人听到又算什么呢?”
“皇上,您瞧皇后娘娘,没得就知道打趣人家呢。想必皇后娘娘成日里跟小皇子混在一起,也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了。”闵柔跺脚道。
凌烨倒是笑笑,心情颇好的样子:“你们这样笑笑闹闹才好呢。皇后整天照顾永麒,想必也是劳累了。也罢,今日吩咐人在邀月宫那里摆一摆家宴,咱们几个人也吃顿便饭吧。许久也不曾热闹了呀。”
“皇上,臣妾那里新酿了梅子酒,皇上要不要尝尝?”闵柔的声音醉如甜蜜的梅子酒。
凌烨颇有兴致的点点头:“也好,那咱们就先去你那里小坐片刻吧。”
一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我半躺在藤条长椅上,只觉得脸颊咸咸的,湿湿的。
微风吹来,将我盖在脸上的纱巾缓缓吹起,阳光一下子照在了我的脸上,我忍不住伸手挡住了脸庞。却只觉得触手皆是温凉。
是什么时候,竟然哭了呢?
自古君恩难测,稀薄便好似韶华春光。一不留心,便转瞬即逝。
这个道理我早已烂熟于心,如今亲耳听到却还是犹如钝刀子割肉一般,一刀一刀皆是沉闷的疼痛。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皇后跟闵柔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定了我生产之后变笨的这一条罪名。而凌烨,自然也惊觉到了昔日他爱若珍宝的谪仙人,如今生产完毕也不过是凡尘俗胎一个。
何况,还有无数后宫女子新鲜的肉体跟笑容等着他去巡幸。他,怕是也开始对我腻歪了吧。
风吹过,拂动那一丛壮实的柳条。现在正是盛夏,那一丛柳枝也不复往日的鲜嫩跟轻盈,只是油碧碧的让人生厌。
风一吹,便发出聒噪的哗啦啦的声音。
我陡然皱起细致的眉头,站起身来,冷漠地吩咐旁边的宫人道:“将这些柳枝全都给本宫剪了去!本宫再也不想听到一丝柳枝拂动的声音!”
宫人们见我陡然发怒,全都不敢吭声,只是跪在那里。我瞧着越加的烦心,便拂袖往燕宜宫的深处走去了。
从此更是避见所有的人,包括凌烨。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来这里看我,看孩子。只是那天我听了他那一席话,心里总是愤愤不平。
总想着他说我现在是变笨了,便再也不肯轻易相见。
这样的吃醋跟无理取闹的行径,放在之前我是定然不肯为之的。如今也不知道怎么了,动不动便这样生气,难道真的是老了不成?
我这样的冷淡他,凌烨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于是便也渐渐少来了。
于是燕宜宫,便彻底的长门冷落了起来。
而缺少了我的后宫,其实永远也不会缺少更加新鲜的人或者事物来填充的。
因为我的缺席,所以皇后倒是很选择了一些年轻的少女来充实皇上的后宫。每日每夜,避暑山庄的欢宴便从没有了间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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