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假设很可能是真的。
我从未爱过任何一个人,因为我更爱我自己!
舒天眉的泪还在不停的滴落着,滴滴答答的那样的响,简直可以震慑我的心扉。
我忽然有些嫉妒这个女人——她虽然什么都没有了,虽然只剩下一个皇后的空壳子,可是,她还有赤诚的爱。
能这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去爱一个男人,应该是很幸福的吧?
若然不是如此,为何舒天眉她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眼睛里却还是闪着幸福的光呢?
这样的光,是我从没有过的,从没来有过的。
我忽然有些看不透这个女人了,正如我看不透凌烨一样。他跟舒天眉两个人,我都看不透。
“哎。世间无数痴男女,爱到深处无怨尤。”太后的叹息声从白纱帘后遥遥的递出来,“你走罢,从此再也不要来见我了。你只当全了你的痴情,只是我们舒家再也不能容你了。从此,你不再是我们舒家的子孙了!”
“姑姑——”舒天眉直起身子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您果然要将梓潼逐出家门么?您果然要将梓潼猪逐出家门么!”
她紧紧揪住那一角暗色湘纹裙裾,泪眼中是极其祈求的神色,看着让人不忍。可是再怎么不忍,太后的决断是断断不能更改的了。
“你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难道还妄想着可以再是我舒家的女儿么?从今往后,你自去了罢。本宫累了,要休息了。你退下吧。”太后的声音也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那样的虚弱,像极了那盏在角落里将要熄灭的莹烛。
舒天眉忽然哀嚎一声,那样绝望而凄厉的声音,像是被困住的小兽一般,撕心裂肺,不忍卒听。
她如斯的绝望甚至都打动了我,我心念微动,才刚要上前扶起她来,却只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抬头一看,却见是凌烨正长身玉立与门庭处。
我又是一惊:他如何来了?又是何时来的?才刚我们的那一番对话,他到底又听进了多少去?
心里想着,赶紧起身想要行礼,谁知他的脚步却是径直绕过我的身侧,笔直地朝着跪在地上的舒天眉去了。
我转身,凝望着眼前的这一对男女,这一对伉俪夫妻。
凌烨单膝跪在地上,轻轻地将舒天眉疲软的身子拢在怀中,备极哀怜道:“别怕,梓潼别怕,朕在这里呢。你不会是一个人了,他们不要你,你还我呢。”
舒天眉瘫在他的怀中,半响才睁开眼,一瞧见是他便忙紧紧扑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皇上!臣妾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她哭得那样的激烈,以至于都无法喘息。凌烨只得轻轻拍打着她瘦弱的脊背,帮她顺气:“好了,别怕了,都过去了。以前是朕不好,是朕不好。朕再也不这样了,再也不这样了。”
舒天眉极是委屈地哽咽了一声,将自己的所有的热泪跟委屈一股脑地尽数抛洒在了他那一身金黄色的龙袍之中。
我站在那里,就这样瞧着这一幕在我眼前发生。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对于那两个紧紧相拥的人来说,似乎一切的一切,包括我,都已经不存在了。
我不知道少年初心相遇的两个人到底走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也不曾参与过他们刻骨铭心的过去——如果他们也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话。
以前的我只知道我是凌烨的宠妃,我是他最爱的人,是他可以万般容忍只要能博得我一笑便可以将江山也拱手相让的心上第一人。
可是如今,我不确定了。
他抱的那样紧,好像溺水的人乍然碰见一根浮木一样的紧紧抱住她。而她瘦削的身子在他宽广的熊怀中也贴合的那样的自然跟熨帖,仿佛那个位置合该就是她的,她舒天眉的。
不是我殷长歌的。
他们之间,没有我殷长歌半分的位置,一丁点,也没有。
我忽然觉得冷,那样的冷,寒浸浸的,侵入我的心肝脾肺,又有如一千万把小钢针,一下一下地扎进我的心里,扎进我的心肝脾肺里,那样细致的痛楚,密密麻麻的,芊芊绵绵的,温柔而细致地一寸寸的将我凌迟。
我的心痛的几乎要麻木掉,整个人都涩住了,只能瞧着眼前这一幅鸳鸯交颈图却一动也不能动。
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双脚牢牢地钉在青金板砖上。分明是不想看的,可是头也不能转动,只能这样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幅画卷,只能看着。
他们抱了多久我已经不知道了,只知道凌烨最后轻轻抱起怀中那个柔弱的身子,脚步稳健地朝外走去。
他走的那样坚定,脚步声沉沉,带着无限的欢喜跟快乐。那样的快乐——
舒天眉半幅青光流溢的裙裾在我眼前划过,像是张开翅膀的萤子,带着展翅高飞的光芒,在我的脸上生生的抽了过去!
“皇上——”她细密而温柔的低语落在凌烨的颈项之中,那样的欢欣跟甜蜜,宛如初恋少女。
她的眼神柔亮一如新抽出来的柳条,鹅黄而轻盈,像是春天的一个梦。一个让人永远沉溺而不愿醒来的一个清梦。
雕花宫门被凌烨打开,有光从外面照入,那样明艳的秋阳,前一刻还为了我而明媚,而现在却明亮的让我无法睁开双眼!
忍不住抬起手来挡住这一阵明亮的光,再放下手的时候,小慈宁宫里赫然又是一阵空寂,只剩下我独立在大殿之中,周围也只有不停随着秋风飘荡的白纱练,宛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其实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而时光也没有流动过,只是静静地凝滞在那里,不曾走动过。
我脚步忽然虚软起来,微微一抬脚,却发觉身上猛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骤然回过头去,却见刚才舒天眉跪的地方遗落着一个小小的荷叶莲心的荷包。我俯身捡起来,自然知道那不是我的荷包。
那么就是说,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而舒天眉,确确实实的是被凌烨抱走了。
心忽然抽痛起来,我紧紧握着那枚荷包,慢慢蹲下身子来,用力将自己的身体环抱住,抱得那样紧。唯恐一松手,发现这个世界上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而已。
嘴中似有涩意,许是我的泪,可是如今的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查究那个。我只是默默的蹲在那里,抱住自己,心里眼里想着的始终还是刚才看到那一幅画面。
“痴儿竟还不能悟。”
忽然,从白纱帘中忽然传出了这样一低语。
我一怔,这才想起这是在小慈宁宫,不是我一人在,还有一个老太后躲在白纱帘之后。
我擦了擦泪,站起身来想要告辞。谁知才刚转身,却听见太后的冷笑声从白纱帘中再次传来。
“在宫中打滚了这么久,你当真以为方才皇后那一番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么?”
我顿住脚步,愕然:“您的意思是……皇后方才说的那一番话难道是事先便编排好了?难道她竟然一早便知道皇上要来这里?所以才故意这样作态表演给皇上看?”
太后并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反问我:“你说呢?”
我惶然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被她感动了,我跟她之间不共戴天,却也能被她感动如斯,何况是皇上呢!不管真也好,假也好,只要看得人愿意相信,那便是真的了。就算舒天眉她是刻意做作,可是,呵呵,可是她能做到这一份上,实在是我殷长歌无法企及的。皇上就在那里,如何获取圣心只凭个人本事罢了!她今日赢了,也是她拼了命的。我技不如人,又有何不甘心的呢?”
“你能这样想,可见还不是个蠢物。是了,皇上的心只有那么一颗,如何获得,能得到多少全凭个人本事。后宫佳丽三千,不独独是你殷长歌能牵动他凌烨的心。你会的,别人只要留心琢磨,定然也会依样画瓢,甚至比你更加炉火纯青。”太后的话隔着纱帘再次遥遥传来。
我苦笑一声,神情落寞:“我能有什么本事,我所有的本事也只是因为凌烨他爱我罢了。若他,若他不爱我了,我即便花招百出恐怕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去。”
“若他不爱你了,你恐怕就不是失宠这么简单了。梓潼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表面上柔和,实际上杀伐决断不输须眉男儿。你之前辱她欺她,若被她醒过神来,你以为你还会只是失宠这样简单吗?”
“定然不会这样简单。可是又能如何?她此番一表白,凌烨的心怕也是要被她融化了吧。”我只觉得疲惫,“太后,长歌自入宫以来,造下的杀业太多。今次长歌实在是不想再入宫廷纠纷之中了。长歌,长歌只想处江湖之远,不想,不想再居庙堂之高了。”说到这里我便在大殿之中盈盈拜倒,端端正正的给太后磕了几个头,“太后,您见多识广,智慧渊博。还请太后给长歌指条明路,如何才能脱离这无穷无尽的宫廷斗争。如何才能,才能让妾身离了这繁华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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