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宸见过景睿之后,心情踏实好些,景睿气度高雅,说话温文,不知不觉便能安抚人心。
两人对坐,景睿端庄肃然,只说:“本来想留你在府里多住两日的,只是,大概你也听说了,最近家里遭了事儿,现在仍有些人心惶惶地不安生,且女眷且多,颇有不便……”
卫宸一听,以为是被无情拒了,自然不能说别的,脸色暗中发白。
景睿又道:“你上京来,是为了小住,还是仍旧要回到渝州去?”
卫宸忙道:“家里已经是呆不得了的,故而才抛家舍业来到京中投奔舅舅。”
“唉,”景睿点头,叹道:“若是之前,自然立刻就叫你住进来,只是你也知道,你是犯了事才出来的,家里也同样是如此尴尬处境,在这个关头,倒不好就直接收留你,免得给人无中生有之类。——但是你放心,你既然来寻舅舅,总不能就置之不理,我在城西有一所宅子,虽然不大,只有五六间房子,可是若只有你夫妻两个住,倒是足够的,再多两个使唤的人手都无妨,我就暂时把这宅子借给你们,暂时作为落脚之处,等你出息了,换了大些的宅院,再搬不迟,你觉得如何?”
卫宸一听,现成的房子送着住,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虽然不能就住在景府,可是人家毕竟是门高户大……如今总比一无所有要好,忙起身行礼:“外甥多谢舅舅了!”
景睿见他喜形于色,便一点头:“我还有应酬,就不陪你了,老太太又犯了头疼,改日就再见吧,我叫个人,就领着你们过去,咱们以后再叙话。”
卫宸无有不从,景睿便唤了一个小厮,领着卫宸出外去了。
卫宸对景睿的安排并没什么异议,横竖退而求其次,也是使得的。
倒是卫少奶很有些不快,往路上去的时候就暗中嘀咕:“放着现成的房子不让住,去非另找地方,摆明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卫宸苦笑道:“你当咱们是什么要紧的人吗?父亲在的时候,跟景府素不往来,有什么交情可言?再深的关系也浅了。父亲去后,咱们跟景府的情面儿可就那么一点了,幸好他们肯把明媚接过来,这关系才不至于全然断了。二舅舅何等的人,能见咱们一面已经是难得了,这或许还是看在妹妹的面儿上,见好就收罢,总比被人赶出来两袖空空无处落脚的好。”
卫少奶咬牙切齿,看着卫宸:“你有些儿志气可好?我最不爱听你这丧气话,你倒是也知道的,如今明媚许给了端王,将来成了王妃,这景家或许还得巴结咱们呢,如今他们不好好地把咱们迎进去,反安置外头,已经是怠慢了咱们了,你还好意思说那些苟且偷安的话,也就是我是个贞洁烈妇,才肯在平安府苦苦地守着你,各处周济打点等你出狱,换做别人,早不知嫁了几遭儿了!指望着跟你上京来,也进进这开国功臣的偌大宅邸,如今倒好,灰溜溜地出来了,还不知道要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亏得你能忍,居然就舔着脸接受了,要是我,直截了当便说不要给他甩回去,也免得给人低看。”
卫宸见悍妻发飙,却咳嗽了声:“你小声点,家丑不可外扬!你既然说指望着明媚,怎么先前见了不好好地巴结,反而跟她制气呢?先前在家里,仗着她小,又尊重你,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但她是个聪明的,只是脾气好点,却不是好惹的,如今到景府住了这段日子,我瞧着她越发地有主见了,你怎么偏去惹她不快呢?至于这房子,京城里寸土寸金,有的住已经是不错了,我哪里敢挑儿呢!”
卫少奶兀自气愤难耐:“你还说,也不知你们家是怎么教导女孩儿的,她就算是定给了王爷,也不能就对哥嫂使出这样的大架子来,我可告诉你,你现在不辖制住她,将来她真成了王妃,不认咱们也是有的!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卫宸道:“明媚不是那样冷心冷血的人,方才见了我,不是都哭了?都是你后来招惹的。”
卫少奶挺身,仰起脖子道:“我怎么招惹了?我还舔着脸去恭维你们家姑娘,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呢,谁知道马屁拍在马腿上,反被她喷了个没脸,我还要怎么伺候?难道要我跪下来舔她的脚不成?”
卫宸只是笑:“行了行了,不管如何,总算如今有了地方住,以后且慢慢图谋就是。”
两个缩在车厢里嘀咕半天,外头小厮道:“表少爷,地方到了,请下车吧。”
卫宸跳下车,把卫少奶接了下去,两个人抬头一看,却见面前果真有个门头,虽然不大,但是看着也修整的颇为气派,门口站着个老仆,拿了钥匙开了门,领两人进去,一瞧这宅子,自然是比不上景府的,可是却比他们在渝州的衙门住处只略小那么一点儿。
当下卫少奶一看,才转怒为喜,也不提“被人低看”的事儿了。
卫宸也叹道:“啧啧,舅舅只说是五六间房,我还以为是个破烂地方,却没想到……不错,不错。”
到底是京城,卧虎藏龙,官员权贵聚集之处,先不提多少价钱,若是要寻这样地脚的整齐大宅子买也是难得,因此卫宸跟卫少奶自然喜出望外,那“不要,甩回去”的心思立刻抛到爪哇国。
如此,两口儿便暂时住在此处了。
景睿打发了小厮领着两夫妻去了,后脚就叫人:“去看看二爷在不在……不,他还在养伤,且不用叫他,过去那边,看看盛三在的话,就叫他过来找我。”
小厮即刻便奔了去,果真不到一刻钟功夫,景正盛便来了,进门就问:“叔父找我?”
景睿点头:“你来。”
景睿本来不是很看重他这位侄子,因景正盛志不在官场,只是游手好闲,且又风流名声在外,景睿只觉得他便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只是在上次景正卿入狱之时,反倒是他凛然不惧陪着景睿前往大牢,且挺身去周济打点,很有几分胆色,更是情深义重。因此从那一次开始,景睿便对景正盛另眼相看,同样还有一个令景睿刮目相看的,自然就是景正茂了。
景正盛上前,景睿说道:“方才卫凌的公子卫宸前来,你可知道了?”
景正盛点头:“早知道了,也听说叔父把府外的一处好宅子给了他们,让他们在那暂住?”
景睿叹了口气:“那你可知道为何我不让他们住在内府?”
景正盛沉吟片刻:“这个侄子不知,只是听闻老太太也没见他们,莫非是老太太不太喜欢这位表弟?”
景正盛聪明:景老夫人对明媚那样疼爱,心尖儿上肉一般,怎么对这个同样是卫家子孙的卫宸如此冷淡?除非是不喜欢。
景睿见他虽是随口猜测,却也有七八分准头,便笑了笑:“我本来想叫正卿的,想到他伤着了,不好让他殚精竭虑地,便想劳烦你了。”
景正盛忙恭顺回道:“叔父说哪里话,我本就在这府里行走,有什么事儿您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景睿才道:“据我所知,这卫宸倒不是什么奸恶之人,只有一件坏事:好赌,他那官司也是因此而起,如今进了京,京城内花花风景甚多,我有些多余的担心,怕他会惹出事端来……起初,本想打发他离开的,可一来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心,万一太怠慢了,反而会惹出事来,二来就看在明媚的面儿上……就暂时缓一缓。”
景正盛道:“他吃了这遭官司,大概会收敛些吧?叔父的意思,莫非是让我瞧着他们在京内的动静之类?”
景睿点头:“正是,若是以前倒也罢了,此刻正值多事之秋,小心为上。”
景正盛想了会儿,便道:“既然如此叔父放心,我在城内认得的人是最多的,只叫人明里暗里多加留心照应就是了。”
景睿才放心:“正是如此。只要确保无事便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先前明媚问过玉葫景正卿何在,玉葫就问:“姑娘问二爷做什么?”
明媚道:“我有件事,想跟他说……”
“什么事?”
“你不必问,你……自去看一看他在不在屋里,若在,就说一声,说我有事,叫他出来一趟,若是不在……”明媚说到这里,心念几番转动,忽然生出个念头来,便道:“若是不在那就算了,什么也别说。”
玉葫懵懂答应了:“是在这儿吗?别冻着。”
明媚说道:“这儿离他那不远,你快着些走,我等一会儿就是了。”
玉葫听了,不敢怠慢,急急就去了,跑到景正卿的院中,还没进门,就听丫鬟们在屋里说话,说的极为热闹。
一个道:“二爷也不好好在屋里养伤,怎地就又跑出去了,这大冷天儿的,难为他,也不知跑到哪里消停去了。”
另一个道:“二爷还敢在屋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别装没事人儿似的。”
先头那个却像是小桃,便冷道:“瞧你说的,夹枪带棒,关我什么事儿?”
那声儿笑道:“我问你,早上二爷明明要涂药,你偏要帮手,你老实说,你是怎么帮手的?”
“我怎么帮手了?我是丫鬟,难道不能帮二爷涂药?”
“你正经涂了倒好,你那手,别总去不正经的地方才是!”
“你这死蹄子,你说什么!”
“哈,我可是看见了,二爷嫌你毛手毛脚地,才推开你,不高兴避了出去……你如今羞恼了,却来骂我?”
里头顿时一阵嘻嘻哈哈,闹腾起来。
玉葫在外头听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了片刻,转过身往外跑出去。
玉葫一边跑,一边心想:“这两个丫鬟姐姐,素来还当她们是正经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两个浪蹄子,主子也不好好伺候,竟干些勾引人的事儿,真真下作!”
她急急跑着,转念又想:“但听她们的口气,倒像是之前曾跟二爷有过什么似的,若不是二爷许了的,她们竟敢勾引主子?二爷那脾气,又不是个好惹的,惹怒了自然打死她们!如今她们这样,定然是他答应了的!可恶,竟还来招惹姑娘……更加可恨,姑娘真该不理他才是。”
玉葫气愤愤地,跑得脸色通红,远远地见明媚站在那廊下,正望着外头天空,那样金闺玉质的人物……
玉葫心头一跳,不由放慢了步子。
那边明媚却已经看见了她,双眸中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才要招呼,却见她身后并没有人,不由地又怔住。
这会儿玉葫终于便跑到明媚身边,期期艾艾还没开口,明媚问道:“如何?他可在么?你可说了?”语气没来由地竟有些忐忑似的。
玉葫呆了呆,本来打定主意要把那两个丫鬟的话跟明媚添油加醋说上一遍,可是这一会儿,却忽然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玉葫定了定神,只笑道:“二爷没在屋里,也不知去了哪里。姑娘还是别等了,咱们回去吧,大冷天儿的。”
玉葫挽住明媚的手要走,明媚怔怔然,随着她转了身,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我心里……有些闷,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你自个儿先回去吧。”
玉葫惊道:“姑娘要去哪?”
明媚抬眸四顾看了会儿,说道:“这儿离婉姐姐那儿也不远,我随便走走,去她那看看……你放心,顶多小半个时辰我就回去。”
玉葫道:“真不用我陪着?”
明媚点头:“你快回去吧。”说完之后,竟不理玉葫,自己一个人转身缓缓去了。
玉葫呆呆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垂了头,无精打采地回屋去了。
明媚别了玉葫,便沿着廊下往前,恍恍惚惚,信马由缰一般随意走了会儿,她不想碰见人,就只往些僻静处走,走着走着,忽地看到眼前景色有些熟悉。
明媚站住了脚,茫然看了会儿,才记起来:这不是她来过两次的地方么?前头若隐若现地,正是景正茂的故居。
“我怎么竟走到这里来了?”明媚望着那俨然有些熟悉的房子,心中滋味,酸甜苦辣咸,各种搅合在一起。
这个地方,她头一次来,是因雨天被雷惊了,她跟没头苍蝇似地乱撞,谁知正撞到他怀里,被他强行抱来此处。
第二次来,却是因他故意设计,步步引诱。
而这两次,不约而同都让她极为难堪,一直到如今,都觉得是……
明媚定神看了会儿,心道:“我本来,想让玉葫去送个信儿,我想跟他说……可是,他却偏偏不在,我是想赌一赌的,他若在,就是老天想让我给他一次机会,若是他不在,那么我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如今,莫非就是天意么?”
明媚心里想着,转身欲离开此处,脚下才一动,忽地又停下,心想:“既然是天意如此,我便什么也不想了……只是……”回头看看那房子,一瞬间竟像是失了魂似的,迈步往前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看见景正卿身上那些伤,就算是哪一处的伤落在她身上,恐怕她都是会即刻死了的,但是他竟生生捱了下来,追究想来,那些伤,该都是她给的,因为事端由她而起。
自那一日她看见了,那些可怖的形形色!色,便一直都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晚间竟做了噩梦。
——她也记得他胸口那一处险要地方,再深一寸,恐怕立刻就要丧命了,那个人为何竟如此逞强……若是在无尘庵外伏击了人负伤了,就该消停,为何竟又去……
一边是水,一边又是火,她置身中间,饱受煎熬。
——而今日,她又知道了,他暗中照料着卫宸,竟送了那么多银子过去,还特特叮嘱不让她知道,他这些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走到门口,看着那绛红色的木门,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轻推开。
明媚抬眸,看着这室内已经有些熟悉的布置,目光一一扫过……忽然之间,见到了一双正震惊凝望着她的双眸。
——那个人!
明媚变了脸色,身子一晃,那人已经如风一样掠了过来,明媚急急转身欲逃,那人却一步出门,长臂轻舒,在她腰间一揽,生生把人抱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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