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卿见明媚脸色真有几分憔悴,便下地,拉住她的手。
明媚倒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察觉腿边有动静,便睁开双眸。
正好看到景正卿往自己腿上爬上来,明媚一怔之下,笑道:“你干什么?”
景正卿坐上明媚的腿:“很累么?”
明媚叹息:“是啊……你平日是不是也这么累?”
景正卿道:“习惯了的话,倒是不觉得累了。”
明媚听了这句话,以前不觉如何,此刻……倒也感同身受。
四目相对,明媚道:“万一到学试我们还换不过来,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沉默片刻,道:“别怕,还有半个月,我一定能想出法子来。
明媚垂眸看他片刻,心里微微一软,张手把他抱住,感觉手底的身子绵软暖和,倒有几分踏实。
明媚默默出神片刻,低低将头搁在景正卿肩头,闭了双眸,心中一声轻叹。
如此抱了一会儿,明媚忽地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景正卿……我记得在端王府那一夜,好像有人爬到我床上,是不是你?”
景正卿低低笑了声,道:“自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不过你别恼,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刚换了地方……又是在王府,会有些不习惯,所以才偷偷过去的。”
明媚本想掐他,听到最后,那手却又放下了:“唉,我总感觉这样是不成的……明儿还得去书院呢,好生担心。”
景正卿却笑道:“有什么担心的?你不是说就算搞砸了也跟你无关么?何况也不必太担心,或许我们在那之前就换过来了……”
明媚呆了呆,心里滋味异样。
景正卿又轻轻一拍她的背,道:“你不必怕,反正你我如此熟悉,你只管想着我素日的举止,照做就是……一般不至于会出错,若是真的做得不好闹出事来,还有我呢,我会收拾一切的,故而你别担心……”
明媚听他如此说,忐忑的心才有些安稳,却又想起一事:“那、那弄得不好,舅舅打我呢?”
景正卿忍着笑:“左右这是我的身体……怕什么?”
明媚叫道:“疼得是我呢!”
景正卿这才笑道:“罢了,吓唬你的,你放心,我在,父亲是打不到你的,我自有法子,——你放心了吧?”
明媚问道:“真的?你保证?”
景正卿道:“我保证。”
明媚这才松了口气:“那好吧……”
当夜,景正卿跟明媚说了半夜,之前老太太派人来问表小姐是不是要过去,景正卿便说去玉婉哪儿,因此老太太早睡了——这功夫瞧着玉婉也该睡了,景正卿便索性就留在屋里陪着明媚,因两人年纪也不算太大,倒也不怕如何。
明媚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景正卿心中乐开花,面上却还不动声色,看着明媚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他便蹭到她身边儿,抬手抱住:“快睡吧。”
明媚歪头看他一眼,无奈,就由着他去了。
入睡的时候,是景正卿抱着明媚,清晨醒来之后,明媚却发现自己蜷缩着身子,正是个要缩在景正卿怀中的姿态。
明媚呆了呆,赶紧翻过身躺好。
耳畔却听到一声笑,明媚转头,对上一双清透的眸子:“你早就醒了?”
景正卿笑道:“平日这时侯也该起来了。”
明媚动了动身子,却觉得腰腿都有些疼:“我身上难受。”
景正卿起身,给明媚在腰间轻轻揉了两把:“你从没似昨天那样练过,自然是有些不适应的……再过个四五天的话就好了。”
明媚怕痒,正忍笑躲开,闻言却睁大双眸。
景正卿对上她惊慌的眸色,改口笑道:“我就随口说说,不一定得四五天的。”
两个人起来之后,各自收拾了,吃了饭,外头便有人来叫二爷去上学。
明媚极不愿意动,景正卿便劝道:“去吧……书院其实也是挺好玩儿的,你去了就知道。”
明媚扒着门,低低道:“那里……都是男子……万一……”
景正卿道:“你现在不也是男子么?怕什么?你万万别这样……这样才吓人。”说着,抬手就在明媚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明媚吓得松手,捂着屁股回头瞪他。
景正卿笑道:“何况还有云起跟叶若陪着你呢?”
明媚听了两个熟悉的名字,才略微有些放心,两人正说到这里,外头有人道:“云三公子来找二少爷了……”
景正卿道:“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明媚心里略有点底儿,这才出门,果真见云起精神抖擞地进来:“正卿,你好了么?”
明媚看一眼景正卿,便挺起胸膛,昂首应道:“已经好了。”
景正卿暗笑。
云起把明媚上下一打量:“可见是好了,都精神了不少。”
云起说完,低头又看向景正卿:“明媚妹妹,你今儿还在府里吗?”
景正卿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啊。”
明媚见状,心中便想:“叫我好生扮他,他自己却这幅模样,我平日对云起不知多好。”
大概是留意到了明媚的眼神,景正卿忽地露出笑容,仰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明媚,道:“二表哥去了学院也要好好地……我会等你回来的!”
明媚见他变脸变得如斯迅速,略受惊吓,只好“呵呵”干笑。
云起却笑道:“明媚妹妹怎么对正卿这样好?你可也等我回来么?”
景正卿转头看向云起:“自然……不行。”说到“不行”两个字,又变了冷脸。
云起目瞪口呆。
明媚忍无可忍,抬手在景正卿肩头一推:“小丫头快走开,别挡路。”
长痛不如短痛,拉着云起往外而去。
景正卿苦笑,摸摸鼻子望着明媚离开,忽然间又想到一件重要之事,心神震颤之余,往外就走,脚下才动了一步,就听到身后有人道:“明媚!”
景正卿回头,却见玉婉迈步走了过来:“你可真是,昨晚上我等你好久,你怎么不去跟我睡,竟留在二哥哥这里?”
景正卿道:“我本来是要去你哪里的,只是二哥哥有些不舒服,我陪他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就困了,又猜想你也早睡了,索性就不去打扰,顺便睡下了。”
玉婉笑道:“你留神,若给李小姐知道,会不高兴。”
景正卿心急要出去,却给玉婉绊住,这一会儿,外头明媚跟云起两个出了门,明媚站在门口一看,按捺着惊慌:“云起,你是怎么来的?”
云三郎道:“骑马来的啊。”
明媚咽了口唾沫:“那我们怎么去书院?”
云三郎看着他,忽然醒悟道:“是了,你才病好,不便颠簸,那就乘车去吧。”
明媚这才露出笑容:“这还行。”
——明媚心中暗暗嘀咕:景正卿算来算去,差点算漏了这点!难道以后她还要学骑马么?
当下两个人上了马车,行了有两刻钟,便到了皇家书院。
云起先下车,明媚深吸了数口气,才出了车内,学着云起的样子,轻轻跳下地。
双脚落地平稳,明媚心中一喜。
云起却自然无法跟她一块儿分享这种喜悦,便拍拍明媚肩头:“走吧?”
明媚这才抬起头来,往前看时,不由地震住了,却见身处的正是极空阔的一块空地上,一座极高大的牌坊之后,便是书院大门。
此刻四面八方有许许多多身着白色院服的学子们云集靠近,也有许多府里头来送少爷公子的小厮们,赶着马车来来往往,实在热闹之极。
云起拉拉明媚,明媚身不由己跟着往前走了几步,从牌坊底下穿过去,抬头时候,却见面前是极巍峨的皇家书院的门头,飞檐兽角,委实气派,此刻旁边的侧门跟中门都大开着,能容纳十几个人并排进入而不觉得拥挤,上面的金字匾额,每一个字都有人身宽窄,正是皇帝御笔亲题的。
白衣的学子们或三三两两,或七八一群人,热热闹闹意气飞扬地入内,明媚从来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景,一瞬间震撼之余,心中毫无畏惧,反而涌起一种羡慕跟激动之意。
——这个地方,自古以来,都是男子才能来往的天下,如今……
明媚只觉得迈出的脚步都略略僵硬。
云起跟明媚一块儿往学院里去的时候,旁边有许多的学子见了两人,便纷纷过来招呼。
明媚一阵紧张,云起熟络地跟来人谈笑,明媚便只维持着“景正卿式”的笑容,站在一块儿罢了,谁若来搭腔,她就顺着说一句,力争“惜字如金”。
幸好景正卿素日也不是那种轻狂性子的,明媚如此,倒是很符合景正卿的行事风格,这些学子们对他也是敬慕有加,自然不会质疑他之类。
只有云起说笑了会儿,才想起昨儿明媚的叮嘱,趁着人有些散了,便问明媚:“你可记得他们是谁?”
明媚磨着牙道:“你还说?都有点记不太清了。”
云起讪笑道:“我一时忘了……”说着,便给明媚解释:“那个圆脸的是都尉家的公子,叫某某,那个身形瘦长的是……”明媚一一记忆,觉得有几个是在云府云起生日的时候见过的,明媚机灵,倒也不难记。
一路往内,进了学堂之后,认得的人便更多了,基本上整个学堂里的学子都跟景正卿交好,听闻他昨儿病了,自然过来嘘寒问暖。
明媚乍然被这许多男子围住,一时有些脸热心跳,恨不得挖个坑跳进去,然而这会儿要逃也是来不及了,简直插翅难飞,只好竭力镇定。
明媚暗暗深吸一口气后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放心,放心,都好的差不多了……”或者“无事,无事,有劳记挂……已是好了”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罢了。
一直到慰问的学子们都退去,云起便又捡了几个交往的好的给明媚介绍,什么家世,脾气之类……明媚一一狠记,不敢有任何疏漏。
顷刻间上课了,博士前来,上午这一课却是教导的《中庸》。
那博士原本是翰林院的儒修,论起学问来是最渊博的,只可惜这些少年都不过是十一二岁,正是调皮好玩的年纪,对这些“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或者“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之类的毫无兴趣,因此听着博士缓缓而谈,这帮人除了少数几个,通常都有些昏昏欲睡。
而少数的几个对此感兴趣的人之中,却也正有明媚。
明媚曾经读过一些《论语》《孟子》之类,早先卫凌也亲自教导过……只是明媚看得越多,懂得更多,卫凌却也自有事忙,且卫凌也不愿明媚总是埋头在些书经里头……因此明媚并不曾跟他去说起这些。
因此明媚之前只是默默地自己想,这会儿听老博士说起这些,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灵光乍现之感,顿时听得入神,融会贯通之时,竟情不自禁地点头表示赞同。
那老博士自顾自说着,本也习惯了无人应和,忽然之间望见“景正卿”微笑点头,面露若有所思之态,他心中暗自诧异。
又讲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咳嗽了声,问道:“方才讲了‘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谁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到博学?”
堂下众位或睡或听,或四处张望,或凝眸深思。
博士看向“景正卿”,便道:“景正卿,你可知道?”
明媚正在思想,听到点名儿,便道:“古有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觉得若能如此,才能做到‘博’。”
博士有些诧异:“详细何解?”
明媚道:“除了读遍万卷书,若是还有些真知灼见就更好。”
博士冷冷一笑,略不屑道:“你所说,莫非是那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句虽则是好,但万里路重要,万卷书却也同样要紧,”明媚不疾不徐,说道:“若只执着行万里路,恐怕只是不愿读书的托辞罢了,一字不通,也是做不到海纳百川……无法博学的。”
博士不由地微微坐直了身子:“说下去。”
明媚想了想:“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都是圣人教诲的修身行事准则,不学则已,学则一定要学至通透,不问则已,问则务必要穷尽因由,不想则罢,若想一定要想出道理,不去分辨则罢,若是起了探究之心,便要分清黑白,不去做则已,若是做,务必要做得圆满……”
明媚说到这里,忽地怔了怔。
博士惊诧不说,在座的各位同窗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明媚:他们甚至不太明白“景二爷”在说什么……更想不到“景二爷”竟能跟老师侃侃而谈。
明媚解说的这几句,乃是博士所言的后面几句“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辩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然而博士还没教授,她就已经能参透了,博士自然惊诧。
博士听了,有心考究,便问道:“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你觉得这几句又如何?”
明媚略一思考,道:“这便是以勤补拙的大道理,世间有天生聪慧之人,若是比旁人笨拙些,别人为一次便能成之事,自己做一百次,未必不成……若是懂得了此理,就算是愚笨之人也会聪明,就算是柔弱之人……也会刚强……”
明媚说到这句,心中越发惊颤:只觉得这《中庸》所讲,竟跟她此刻的遭遇……赫然相似。
博士哈哈大笑,抬手拍膝,啪啪作响,把室内睡着的学生们也都惊醒了,只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博士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妙极……”
明媚不太明白这话何意,此刻正好到了下课时间,老博士深看几眼,带笑离开,那神情竟是无比欣慰喜悦似的。
明媚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呼啦”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明媚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本能地身子往后一仰,然而身后也围着层层地人……明媚绷着身子,眼珠左右溜来溜去地看,不知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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