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一路魂飞魄散,若不是玉婉在旁搀扶,不知要磕碰跌倒多少次,从没觉得有一条路竟是这么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苏夫人的居处,远远地就看到许多丫鬟挤在外头,面色慌张地,见明媚跟玉婉来了,齐齐地散开去。
两个人入内,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道:“已经是救不得了……”
明媚听了这一声,眼前发黑,在门口顿了顿,终于迈步走进去。
里头苏夫人正跟请来的大夫说话,明媚的目光扫过两人:“峰儿呢?”
苏夫人站起身来:“明媚……”看着她的脸,无奈叹了声:“在……里面,你……节哀……”
明媚浑身冰凉,一声不吭转身入内,走到床边,却见卫峰裹在被子里,露出外面的一张脸白的跟纸一样,头发也是湿湿地。
明媚扑过去,唤道:“峰儿?峰儿?”却始终不答应,明媚抬手去摸他的脸,手心却是一片冰凉,那股寒意像是迅速爬入心里。
明媚握住卫峰的脸,连叫数声,声音渐渐地从带一丝希望到变得彻底绝望。
背后玉婉听了,不由便落下泪来,苏夫人也很是伤怀,转头不看。
明媚叫了数次卫峰不应,她伸手将卫峰抱起来,颤声唤道:“峰儿,你睁开眼睛,快睁开眼睛看看,是我,我是姐姐,峰儿!”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外头的丫鬟们听了声音,也尽数湿了眼睛。
明媚大叫数声,再也忍不住,竟放声大哭了出来,玉婉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妹妹,你别太伤心了。”
明媚叫道:“不!不,我不信,我不信,峰儿,你别吓唬姐姐,峰儿!”
卫峰哪里还能回答,静静地闭着双眸,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
明媚痛心彻骨,凄厉大叫数声,胸口翻动,有什么便从嘴里涌了,阻挡不住。
玉婉正在拿帕子给她擦泪,忽然见帕子上一片鲜红,吃了一惊:“血……血!明媚!”
明媚本就只撑着一口气,眼角一扫,扫见眼前一片血红,更是头晕眼花,抱着卫峰,往前一栽,竟昏厥过去。
卫峰之事发生的甚是突然,但卫峰一向被苏夫人养着,深居简出,平常也只是去书塾而已,景府的上下隐约知道表小姐有个弟弟,一直到卫峰出了事还以为是内宅死了个小孩儿,很多人不知卫峰是谁。
卫峰的消息还没流传出去,外面却又有消息来,端王府派了人来,果真是同景府商议解除婚约的事。
相比较前一个消息大部分人的不知情,后面这个消息却以狂风过境的速度迅速地传扬开去,不仅是景府,并席卷整个京城。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巧合。
这一日下午,正当景府之中阴气森森之时,端王却亲自来到了。
景睿虽然很不高兴,但是却无法当面得罪王爷,更何况这王爷还对他们阖府有救命之恩。
且景睿也已经听说了,此中有太后的命令,也并非是端王自己的决定。
迎了王爷入内,端王很有些心不在焉,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便问:“本王听闻,明媚有个庶出的弟弟……早上出了事?”
景睿垂头:“王爷也知道了?不知为什么,那孩子失足掉进湖水里,竟给淹死了,唉。”
端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并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一早知道……
偏偏又在今日他派人来解除婚约,这对明媚来说……
端王无法想象,沉默片刻,道:“世兄,本王今日来,是特想亲自见一见明媚。”
景睿看他一眼,有些愕然,踌躇片刻:“我听内宅说,明媚今早上伤心过度,吐血昏厥了,中午头才醒来,不知能不能见王爷。”
端王身子一震,便站起身来:“世兄,我务必要见她一见。”
景睿见他竟带恳求之色,无奈,叹了口气,道:“王爷不必如此,我……”
正说到这里,却见内堂有人转了出来,垂眉敛目,一身宁静气息,走到跟前,向着端王行礼,轻声道:“参见王爷。”
端王一看,心头一凛,出来的竟是苏夫人。
端王不言。
景睿问道:“你为何出来了?”
苏夫人缓缓回道:“我是来传老太太的话的。”
景睿忙问道:“母亲有话?说什么?”
“正是,”苏夫人一点头,抬眸看向端王,说道:“母亲听闻王爷来了,特意叫妾身出来传几句话,母亲的意思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王爷若是致歉来的,毫无用处,也不必,王爷若是探望来的,相见也是枉然,徒增伤怀,不如不见。”
端王看她一眼,微微皱眉道:“老夫人何出此言?”
苏夫人看向端王:“妾身觉得母亲的意思是,王爷既然已经取消了婚约,何必又来见人伤情?横竖一切都由王爷决断了,何况这会儿明媚正在伤心之时,恐怕也是见不了王爷的……”
景睿一惊,便咳嗽了声。
端王双眉皱的越紧,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此事本王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莫非二郎没有对老夫人解释?不管如何,本王一定要见见明媚,——世兄,请务必成全。”
最后一句,却是向着景睿,虽是恳求,却带着不容分说之意。
景睿正在惊讶他那句“莫非二郎没有对老夫人解释”,见端王又向着自己,一时大为为难。
苏夫人道:“王爷何必强人所难呢?何况这会儿也不是合适时候,王爷还是……”
端王又急又怒:“今日我一定要见她!”竟看向苏夫人,双眸微红,带着怒意。
苏夫人浑然不惧,望着端王神情,眼底隐隐地光芒闪过。
景睿见势不妙,这位素来冷静自持的王爷居然竟有了怒意,当下便道:“王爷摸急,母亲也不过是怕彼此见了伤心罢了,既然王爷关怀明媚,那就见上一面也无妨,只是……”
端王望着景睿,目光有探询疑惑之意。
景睿叹道:“只是明媚……此刻正……若是言差语错的……还请王爷见谅。”
端王这才明白景睿是在担忧明媚会言语冒犯之类,端王苦苦一笑:“世兄不必担忧,本王……本王见她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此刻对端王来说,不管明媚如何对他,他都不会生气的,他满心愧疚,只想好好补偿她,偏偏天不从人愿,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只愿这一次相见,容他解释后……她会体谅他的心意。
景睿便唤了个小厮领着端王去见明媚,见人去了,才说苏夫人:“方才你为何对王爷那样说话……可知冒犯了他?”
苏夫人淡淡一笑,道:“是王爷先舍弃了景家跟明媚,又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呢。”
景睿见她态度转变,跟昔日的谨慎温和大相径庭,皱了皱眉,便道:“就算再不高兴,也要隐忍,毕竟他是王爷,也曾对我家有救命之恩。”
苏夫人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是啊,老爷说的对,我方才也是一时义愤,毕竟,峰儿才出了事……”
景睿也想到卫峰,虽然不怎么亲,但到底是个好孩子的,也有几分难过:“这件事恐怕王爷也不知情的,都是赶巧了,唉。”
苏夫人不做声,垂眸低头,想到方才同端王的对峙,刹那之间,眼神都亮了几分。
端王被领着进了内宅,一路上无心他顾,只是往明媚的居所而去,进了院落,听到里头寂然无声,丫鬟们接了通报,都来外头垂手恭迎王爷,却不见明媚。
端王无视他人,只问:“明媚呢?”
玉葫道:“姑娘……在里面。”
端王迈步要进去,玉葫道:“王爷,姑娘说……不想见……”一句话没说完,就给四喜一拉。
端王扫她一眼,也不做声,只负手迈步入内。
他径直进了里屋,左右看了看,伸手掀开帘子,转过屏风,却见明媚一身缟素,斜靠在椅子上,乍然一看,就如同玉雕的人儿一般,显得苍白脆弱,眸色淡淡微光,靠近了便会碎裂似的。
端王走到桌子边上,轻声唤道:“明媚……”
明媚不理他,仍是看着别处,端王上前,拥著她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明媚却仍不动,只是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沁出。
端王不敢用力,手抚过她的长发:“好孩子,苦了你了。”
明媚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流泪,真仿佛一尊无情无觉的玉人。端王感觉她身子微微发冷,便将她搂的略紧了些:“你弟弟的事,本王才刚刚听说……之前,委实不知道。”
明媚怔怔地望着他胸前一团龙图,看了会儿,便闭了眼。
端王道:“若是知道,本王也不至于在今日……不知道二郎跟你说了不曾,其实……这不过是暂时的,先把太后应付过去,等风平浪静了之后,本王……”
“不必了。”明媚终于缓缓出声。
端王低头看她,却见她闭着眼睛,白玉似的脸颊上两道泪痕,委实心疼,又怜惜,低声问道:“明媚,你说什么?”
“王爷……不必了,”明媚终于又说,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将面前的容颜看了会儿,“我跟王爷……本就无缘,不必……不必强求了。”
“胡说!”端王着急,低低呵斥了句。
明媚却并不听,只继续说道:“王爷对我,也不过是……一场错爱,我本不值得……王爷如此相待,如今,是时候撒手了。”
端王双眸缓缓睁大:“你、你在胡说些什么……”看着她悲伤欲绝之色,只道是因为卫峰之事让她心灰意懒,当下又温声安抚道:“本王知道你……伤心,可这些事本就非人力可及……你且好好地,保重自个儿……本王还记得你所说,要跟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且熬过了现在……”
明媚听到这里,嘴角颤抖不休,双眉一皱,便哭了出来:“不……已经是不能了!”
端王吃了一惊:“明媚……你……别哭了,别怕,本王在这儿,本王……现在不行,以后一定会实现这诺言的。”
明媚揪着他的衣裳,放声大哭。
从太子之事一直到现在,她不曾在端王面前如此失态,如此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如今,横竖她什么顾忌什么挂碍也没有了,所有憋在心中的委屈尽数倾泻而出,可就算是泪都流干了,那痛心彻骨的伤心却是消不去的。
端王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心神俱裂,从未有一刻让他觉得如此伤心的,偏不能做什么,于是只好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就像是有一种感觉,只要他松开了手,她就不会属于他的了。
门外,景正卿站在门口上,听着明媚的哭声,他闭了闭眼,又缓缓地吐了口气,负手抬头,看着远处天际,已近黄昏,天色半明半暗,依旧有寒气袭人。
卫峰的事过后小半月,宫内头太后下旨,竟是把刑部蓝仲然蓝尚书的女儿蓝同樱,许给端王为侧妃。
真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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