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音和落霜被关进了阴暗潮湿的宗人府大牢。
因岚音身份尊贵,与落霜一同被单独关在空旷的角落,四周空无一人,却是一片死寂,时时传来吱吱的老鼠叫声,更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细棉丝被,却掩盖不住难闻的污浊之气。
厚厚的牢墙窗棂,透不过一丝光亮,阴暗的墙上血迹斑斑。
岚音坐在冰冷的石椅上,浮萍之姿四处漂泊,昨日还是睡在龙塌之上,今日却已成为阶下囚,这便是杀人不见血的后宫。
良人何在?徒留孤影独自徘徊。
眼中再无一滴泪水,心疼道,“落霜,难为你和我受苦了。”
“主子。”落霜从阴冷的地上拿起棉被,“主子身上的寒毒未去干净,还是要小心啊。”
岚音苦笑着抓住落霜的纤手:“无碍,这些都不重要。”
落霜拿出随身带着的笔墨放在石桌之上,沉思了许久,眼神中含着情深,终是提起了紫毫。
寥寥数笔,书写着漫漫长篇,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岚音定睛看过之后,心中大惊,“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那温妃所为,刻意栽赃报复?”
落霜点点头,“当年温妃的亲姐孝昭皇后与奴婢曾有渊源,今日瞧着温妃高高在上的架势,势必要悉数讨回啊,是奴婢连累的主子。”
岚音低声劝慰道,“我是东西六宫所有人的眼中钉,怎能是受你连累呢?”
落霜想着众嫔妃对主子的态度,叹着气,“真是难为了主子,这次恐是我们都讨了晦气啊。”
岚音瞧着落霜点点忧伤,似乎觉得她心中另有隐情。
今日温妃眼中犀利的神情,堪有争宠夺权之心。佟佳贵妃失落之意?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落霜闭上双眸,提着如千斤重的紫毫,缓缓写下行行字迹,岚音心中一沉,“为何?你不是心中一直喜爱皇上?当初为何又拒绝他呢?”
地牢中的油灯昏暗无比,主仆二人秉烛夜谈到深夜,推心置腹,彼此心伤。
可谓红颜未老恩先断。
“睡吧,主子,奴婢与皇上此生是无缘无份,主子与皇上却是缘分有加,皇上定会救主子出去的。”落霜倾情所有之后,扶着岚音缓缓躺在棉被上,自己却坐在蒲草之上,岚音哪能应允,执意不肯。
两人终是背靠着背,安宁的闭上了双眸。
岚音的心中久久不能释怀平静,真相如此凄凉残忍,这么多年真是苦了落霜,那皇上的爱到底有多少呢?
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原来当年落霜初入宫时,心高气傲,宁死不愿为妃,便被分到乾清宫当上了奉茶宫女,那时皇上极为年少,朝廷政局又不安稳,皇上勤政,几乎通宵达旦都在审阅奏折,处理朝中之事。
落霜一直贴身侍候,知书达礼,更是心思聪慧,常常能为皇上解除烦忧,渐渐的成为皇上身边颇为依赖之人。
而皇上也甚为喜爱落霜,在一日深夜中,借着酒意在东暖阁临幸了落霜,而落霜却仍执意不肯为妃,态度坚决,皇上也没有法子,只能将此事隐瞒,撩了下来。
从那以后,落霜更是刻意回避,冷落皇上。
皇上郁郁寡欢几日后,便转了性子,再也不用炙热的眼神看着落霜了。
而落霜却成了东西六宫共同的仇敌,终有一日她才知晓,原来皇上在梦中喊过落霜的名字,各宫的嫔妃都嫉妒不已。
不久孝诚皇后去世后,皇上伤心过度,竟错抓了落霜的手,而慌乱的落霜却并没有躲开。
这时的落霜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爱上了皇上,只是皇上却没有在原地等她。
八旗的秀女接连进宫,皇上愈加勤政,再也没有提起陈年的旧情。
落霜依旧是乾清宫奉茶的宫女,每日侧立一旁,默默注视着心爱之人的一点一滴,内心煎熬,暗自伤怀。
岚音回想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感叹着这便是无缘无份啊,皇上情爱炙热时,落霜却毫无感觉。
当落霜心中之时,皇上炙热的爱,却早已冷却。
那皇上对自己的情爱呢?
岚音摸着胸口,皇上临幸于景仁宫时,难道是自己的顺从柔和,换取了皇上的怜惜和疼爱?
犹记得皇上在耳边的话语:“爱恋一个人只需要一瞬,而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生,朕见岚儿一眼,便知道,朕这一生再也无法忘记岚儿。”
岚音心中回荡着昔日的点点滴滴,刻骨铭心的痛,皇上那温润的双手,怎能是逢场作戏,假意欢颜呢?
那对落霜的情谊又是出于什么?
岚音脑中乱作一团,自从双耳听不到以后,嗅觉极其灵敏,地牢中的酸臭交杂着潮湿的地气,污浊不堪,想到如今的处境更是难以入眠。
难道就因为当年皇上喜爱落霜,而令落霜成为各宫嫔妃的仇敌?令孝昭皇后怀恨在心,以至于温妃也不能释怀?
毕竟落霜并没有位份,又无争宠之意,难道落霜还隐瞒了什么?
岚音心乱如麻,到底还有什么等待着她?
昏昏欲睡,辗转难眠。
而这一夜,东西六宫沉稳静谧,每个人在睡梦中都等待着宗人府传来好消息。
“给良贵人请安,这是王爷派奴才送来的。”机灵的小太监,提着裹着棉巾的竹篮。
岚音揉着懵懂的睡眼,眼前依旧是阴暗昏沉,根本不知晓时辰。
“多谢王爷,有劳公公了。”落霜接过竹篮,
“落霜姑姑,王爷让奴才传个话,请良贵人务必养好身子,勿要忧虑,皇上定会找到救良贵人出去的办法。”小太监灿烂的笑道。
“多谢王爷大恩。”落霜跪地叩首,小太监转身离去。
岚音看着那质朴竹篮中的食物,眼泪激动的滚落,清淡的萝卜素汤和蒜蓉海藻小菜,都是自己幼时最爱食用的,裕亲王定是问过弟弟,真是有心了。
在宫中哪里用过这上不了台面的膳食。
自己无以回报,裕亲王一次次的出手相助,一次次的温情流露,而自己的心却选了那无情之人,沦陷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落霜聪慧过人,知晓这难缠的情愫,贴心道,“主子,裕亲王掌管宗人府,必定能还主子清白的,但如若有事,定要舍弃奴婢,也要保全主子,万不能可怜奴婢啊。”
落霜内心悔恨,自己罪孽深重,双手染血,还债也是必然的。
“不,要走一起走。”岚音坚定的重复着。
“奉主理事大人,请良贵人和落霜姑姑移步,前往大堂问话。”衙役弓着腰,不敢逾越上前。
落霜搀扶着岚音,在衙役的引导下,来到前厅大堂。
只见大堂地上躺着满身血污、披头散发的一人,正浑身抽搐,张牙舞爪,口中嚷着什么却听不清楚。
吓得岚音和落霜不敢上前。
主理事见岚音的到来,急忙跪地行礼,“微臣拜见良贵人,良贵人吉祥。”
“起来吧。”岚音淡淡道。
“良主子昨晚睡的还安稳吧,微臣惶恐,只能尽微薄之力。”主理事恭敬的答道,这天下最难办的差事,便是宗人府的差事,个个身份娇贵,还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如今面前的可是宫中的娘娘,虽待罪之身,但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多谢大人,待罪之人,怎敢造次?”岚音忽然想起什么,死死盯着地上之人,“春喜?”
“回禀良贵人,这正是御膳房的春喜。”主理事拱手禀告着,“这丫头已经不行了,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更听不懂半语之话,赵嬷嬷又已命丧黄泉,人证皆已不在了。
微臣问过御膳房的其他人,都不曾看过落霜姑姑去找过春喜和赵嬷嬷,但那金稞子确是长春宫之物,恐不好推脱啊。”
岚音闭上双眸,同年进宫的姐妹,如今玉珠已去浣衣局终生为奴,春喜性命不保,到底为何?竟如此凄惨?
“请问落霜姑姑,这金稞子到底是何时、何地给予赵嬷嬷和春喜的呢?”主理事的话锋偏硬,显然知晓尊卑有别。
“启禀大人,奴婢并未送过金稞子。”落霜淡然的答道。
“落霜姑姑,那这长春宫的金稞子可曾赏过旁人吗?”主理事步步紧逼。
“主子只赏给过奴婢和宫女玉珠。”落霜缓缓答道,
岚音看着两人的嘴型,猜想着话语的意思。
人证已死无对证,物证的确有所蹊跷,到底是谁将长春宫的金稞子送到了御膳房呢?
难道还是玉珠?岚音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
“恭送良贵人。”主理事双手相拱,良贵人在此,如何办案?只能从宫女落霜身上下手了,想到那权重之人的暗语,主理事定着心神。
岚音吃惊,到底何意?
而周围的老嬷嬷却早已上前,左右相架,“良贵人得罪了。”
岚音暗道不好?急欲挣脱,开口斥责。
落霜却递过去一记安慰的眼神,她早已料到,无论是宫中任何一方的母族力量,都会买通官员,置自己于死地。
而自己又是主子的死穴,怎能连累主子?
落霜已做了最后的准备。
岚音无奈间被送回了潮暗的牢房,虔诚的跪在地上,双手合一,祈求上苍。
事到如今,岚音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仍是与自己斩断情丝的皇上。
他是否也同样在念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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