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哥……阿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阿姐她……”
“够了,我不想听!”
潘逸低吼,染有血污的脸变得狰狞扭曲。玉暄识相收声,然后往外挪了点,屈起膝,垂头丧气地坐着。
周遭寂静得如千年古墓,没多久,玉暄受不了这阴冷压抑,忍不住抬头望了圈。仅存的几十人如游魂厉鬼,与尸同坐同眠。潘逸像入了定,双眸空洞无神,染血的剑本是竖着的,而此刻无力地侧躺在地。
他们都在等死,残兵在等,潘逸也在等。玉暄不甘心,壮胆挪回潘逸身边,有意无意地说:“阿姐怀上了,是个公子。有四个月多了。”
潘逸没反应,木讷地拔出地上短剑又划起横竖杠。玉暄不知他是故作不知,还是真没听见,不禁心生郁闷,他干脆再靠过去些,将带到棺材里的事一并吐出。
“活着糊涂,这死总得死得明白。潘大哥,我知道你恨我姐,定是觉得她没心没肺,可是你错怪她了,阿姐在存嫁妆呢……那天她说‘再等等,我还没嫁妆。’没想第二天就……你扔来的簪子,她没舍得扔,当作压箱宝带走了。走的那天,她哭了,我知道她定是不愿意的。”
说着,划地的短剑顿住了,潘逸侧首看着他,墨瞳幽暗深沉,片刻,他又转回去,继续以剑画棋盘。
他不信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耍弄,他怎么还会相信玉氏姐弟?她是妖,吸干了他的精血又派上小鬼说情,他再也不会着她的道儿了!
一块巨石扔过去,没半点水声。玉暄见此颇为难过,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潘逸明白姐姐的心意,他不想至死都带着遗恨。
“其实阿姐怀上了,走时应该有一个多月了。她想保住这中骨肉,想保住你,所以才说是王爷的。”
玉暄耷拉着脑袋,一边手指画地一边喃喃,他也不管潘逸是否听清,自说自画似的。
潘逸徒然瞪大双眸,耳边一阵嗡鸣,他转头看向他,干裂的唇不禁微颤,继继续续地问:“你……你……说……什么?”
血污盖住了他霜白脸色,那双眸子终于露出一丝活人的灵气,惊诧、怀疑、悲痛……玉暄都没看到,他饿得缩起身子,无力地垂头回道:“阿姐怀上了,她不让我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们都要死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听了这话,潘逸脑中炸起响雷,几乎魂飞魄散。
怀上了?她怀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何不告诉我?!
潘逸想不明白,也许是重逢的那夜,他苦缠着她,不肯让她走,一夜春宵无度;亦或者是他去找她的那晚,她风情万种,犹如沉淀千年妖媚的狐,令他痴迷沉沦。可不管那次,他似乎都没想过会有娃,哪怕有也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是这般不经意,开了花结上果,他要作爹爹了,他高兴!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潘逸爆出一声吼,突然像吃过大补站起身,双目炯炯,冲向被巨石封住的逃生洞。底下残兵大多有气无力,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动也动不了几下。
潘逸不想死了,忽然之间气势十足。因为未出世的娃儿在等着他,他得回去,必须要活着回去!
想着,他咬紧牙关以剑凿击石壁,一次比一次猛烈,“哐!哐!”几记重响,沙石松动,淅淅落下的石土越来越多,转眼就显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洞。众人像被它吸住,情不自禁拨长脖子慢慢起身,之后从四方不约而同地聚过去。
他们有救了!潘逸的蛮力打开一线生机。众人欣喜若狂,七手八脚地凿起石缝,有兵器的用兵器,无兵器的用手刨,热火朝天干了半晌,终于挖出一条缝,缝不大,似巨石落下正好架起的空隙,上下松动,动静再大些,没准就会塌方。
老天爷给的生机又灭了,众人望着这条唯一出路犯了难,两三掌宽的缝,有谁能这么瘦小钻过去?而且顶上摇摇欲坠,说不定爬了一半就会被压死。
潘逸将断了的残剑扔在地上,恼怒地狠抓几把乱发,他看来比任何人都要失望、气愤,几乎要乱了阵脚。
“我来!”
玉暄自告奋勇,他拨开人堆挤到最前面,撑手量了量那道小缝。众人里属他最瘦小,可硬要挤进去也不是件易事,潘逸不放心,又往四处看了遍,道:“石头松动,太过危险,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来不及了!正是天黑,周王兵马尚未察觉,若到天亮,他们火炮一轰,说不定连这条缝都没了,我出去之后先找些裹腹之物给你们,接着就去搬救兵,若弟兄们信得过我,就让我大胆一试。”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除了这个法子,再也找不到别的出路。大家都不吭声,玉暄猜大多同意,便壮了胆,拿根草绳系在腰上,挤进那条缝里。
“我把吃的系在这绳上,到时你们拉。”说着,他上半身就没入暗中,旁人忙凑近火把替他照光。
淅淅沥沥,沙土洒落,顶上的石块松动了下,众人顿时心悦肉跳,连忙屏气凝神,怕呼吸一重就把那小子压扁在里面。
潘逸忙将手中残剑递到里面,并道:“拿上,觉得不对,兴许能撑下。”
一只细手唰地伸出,又唰得缩回,速度快得不见影。细缝慢慢地吞掉玉暄的头、肩、腰、脚,见到他钻进去,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潘逸紧盯手中草绳,看它一寸一寸变短,不动时,他立马紧张,小心翼翼揣几下,试探玉暄反应。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就如过了千年。众人被油煎火烤,等得苦不堪言,终于听到一声“出来了!”众人顿时喜不自禁,高兴得快要叫出声。
逃生门外有事先所备的粮草,玉暄来不及擦去汗灰,就将干粮系在草绳上让他们拉回去。这些粮食撑不住几天,当务之急得找援兵才是,玉暄依星辨明方向,随后披着夜色跑回辽城。
听不见动静,潘逸知道他已经上路,众将士狼吞虎咽地嚼着肉干与馕饼,他却丁点儿未碰,喜怒哀乐磨光了他的力气,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再见她一面,细细想来,那天太过冲动,没把事弄明白就断了银簪,誓要恩断情绝。他不知道她有多伤心,才会当着玉暄的面哭。
潘逸追悔莫及,思前想后,全是自己的过错,他动摇了、怀疑了,害了她也连累了自己。潘逸连叹几声,痛苦蹙眉,恨不得插翅飞去,同她苦诉衷肠,只是她还会搭理吗?想着,又是一声叹息,冰凉的夜更加难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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