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潘逸去了小宅,推开门就见小鱼在院里晾晒衣物。她穿得厚实,灰麻粗袍遮去不少窈窕。
潘逸在门边站了会儿凝神相望,小鱼似觉察到动静回眸看来,见到是他嫣然一笑,秋波如水潋滟无边。
“我知道你定是嫌我做的东西难吃,所以这么晚才来。”
她一边戏谑一边抖开手上的纱,轻捏其上的指好似莲花。潘逸收回神绪,扯出一个浅笑走到她身边,然后将筐内的衣递上。
“你做的菜怎么会难吃?御厨也比不上。”
他本想说出玩笑话,出口的语气却是疲惫不堪。小鱼听出他有心事,不禁停下动作侧首打量。潘逸的喜怒哀乐全印在脸上,他想装出无事却弄巧成拙。
“怎么了?”小鱼皱眉轻问,潘逸摇头硬是说没事。小鱼略有不悦,嘟起嘴把手头衣物利索挂上,随后拿起竹筐回了房。
潘逸跟在她身后,跨进门时就见到一桌子菜晾着。她的厨艺有长进,烧出来的菜红的红、绿的绿,看着可口。
小鱼做得用心,可他没来。潘逸自觉欠疚,便走过去将她搂到怀里。
“刚才被二叔训了顿,所以来晚了,你别生气。”
小鱼扭身推开,赌气似地拿背对着他。他又忙绕到她眼皮底下,携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
“好了,别气。我等会儿就把一桌菜全吃光。”
小鱼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唇抿得紧。潘逸避开她目光,浓眉不由深拧。
“你有事瞒我。”
小鱼直言不讳,语气也变得生硬。潘逸不自觉地咬起下唇,欲言又止。
“辽城来人了,是吗?”她又道,听来轻柔的话却将潘逸逼得无所遁形。他不答,便是默认。小鱼已经猜出是谁,不由垂眸叹息。
“想必你也听到风声了。他们说是我把姑娘推到池子里,我说不是我做的,可没人信,甚至连他都不信。我不想冤死在那儿,所以我逃了。那天晚上很冷,他们想把我关到水牢去。好在青玉帮我脱身,我才逃出了那个笼子,没想到在半路上会遇见你……”
她极为平常地说完这番话,似乎这是别人的故事,与她丝毫无关。可这要比泪珠更让潘逸心疼,他凝视她的眼,眉间染了故事中的悲伤。
“我信你,我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心里去。刚才我不高兴,是因为……”
说着,他又咬唇垂眸,连呼吸都乱了。看着他,小鱼蹙起眉头,她轻轻地将他抱住,唇贴上他的额。
“我想我得走了。”
听到这梦呓般的话,潘逸不觉得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悲从中来,他收紧臂膀,仿佛在将她埋入自己的血肉心骨里。
“他不会知道你在这儿,绝对不会!就算他知道,我一定会求他成全。”
“别!”
小鱼几乎惊叫,她松开紧抱着他的双手,极为严肃地看着他的墨瞳。
“千万别这么做!千万别!”
她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楚,而潘逸却不明白,他天真以为凭他与荣灏的情谊,荣灏定会成全。
他的心思太单纯了,小鱼于心不忍,她柔缓了眼神,过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早晚都要走。”
潘逸像是听不懂,仰着头可怜地看着她,他在用眼神乞求她留下,可她却像是无动于衷。
小鱼说:“我走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那件我没做过的事。我走是因为要去找杀害我父母的人,他在周国,我得去那里。”
“报仇真得那么重要吗?难道比我还要重要?”
潘逸只问了前半句话,而半面后话,成了含糊不清的哽咽。
小鱼摇头,几分无奈几分悲戚。
“你不明白,因为你没看见过至亲死在你面前,也没闻过血腥的土烧焦后是什么味道。而这些我都记得清楚。我时常会看到爹娘,还有我的族人,他们就站在这里问我何时回去,我没办法告诉他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话化作气声散在了她的唇边,看那滴泪垂下,潘逸不禁吮上,舌头轻触,将她的苦涩尝遍。
没办法再留住她了,哪怕用铁链栓住,她也会挣脱而去。可是她走了,他该怎么办?光阴流逝,他会不会就像这里的沙,随风消散,而她再也记不起。
“你怎能忍心?你怎能忍心!”他在她耳畔质问,语中、眼中都带着被弃的恨。
小鱼只字未回,她心里想让他恨,恨到决裂她便高兴了。可触碰到他的墨丝、他的唇畔,她又无法舍弃,缠着他迷着他,恨不能与他化成水,不分彼此。
温柔的吻最终成了野兽的厮咬,他将她的衣撕得支离破碎。他绝望、他憎恨,他啃噬她的肉,想要将她一块一块吞到腹中。而她甘愿承受他的粗野,就如祭品任他肆虐。
终于,他累了,使光了混身力气,筋疲力尽地倒下了。绝望与憎恨过后只剩一片柔情,他软在她的身上轻泣,就像个小娃虚弱不堪。小鱼紧拥着他,不知不觉泪眼朦胧,可她不想让他见着自己哭,便悄悄把泪拭在枕角。
“你还记得吗?去年也是这般时候,我和你遇上了,我喜欢你的眼睛,干净得能见底……”
潘逸说起了一年前的初遇,抿着回忆,吮吸其中丝丝甘甜。小鱼躺在他的臂弯想着那时情景,或许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已经喜欢上了,只是她自个不知。
潘逸又说起了那盆雨中牡丹,还有那次日落,惟独没提他离开的那晚。那一晚是他俩的分水岭,若当初他没走,也许就不会像今天这般。笑凝在唇角,思绪逐渐飘远,他想像自己回到了那日花前月下,送她那支梅花簪子。
“若你回来,你还愿意和我在一块儿吗?”他不禁轻问,眼神迷离不知在望着什么。
小鱼没回,只是靠上他的胸口,然后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胸上。隔着温热的肌肤,他感觉到手底下的跳动,就好像和他的心一样,强而有力。
一缕光微微地探亮窗纸,天已经亮了。潘逸懒得起身,心想他们还有一天的辰光,然而三声晨鼓惊扰了甜梦,听到外面嚣闹就知燕王府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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