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逸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月下清池,小鱼坐在那处,她脱了鞋袜,把腿探入池中,雪白的小足如两截玉藕。他看得愣了,立在旁边入了定。小鱼回眸嫣然一笑,向他招了招手。
他走了过去,两脚虚浮仍人是在飘,他把手中银簪送给她,她腼腆地侧头,让他戴上。她靠得如此近,秀丽的眉眼、娇嫩唇瓣,伸手可得。他情不自禁靠近,轻触上绸般青丝,然而手中的梅花簪不听话,一不小心从指尖滑落,他弯腰去捡,再抬头时,人已无踪。
“小鱼……小鱼……”他轻唤,四处寻觅。突然冒出很多人,每个都像却又都不是。她们缠着他,拉着他,他费用拨开,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嗓子都喊哑了。
“你定要好好活着,然后娶子生子,享天伦之福,明白吗?”
是她的声音,而人不在这儿。潘逸寻声过去,落入一片无尽白茫,他惊恐地睁开双眼,原来这是个梦。
“潘将军醒了!醒了!”
“潘将军,您可是俺们滴大英雄!”
……
一阵嘈杂,潘逸彻底醒神,他口干得发不出话,挣扎几下勉强撑起了身。小卒见此忙把水端来,他接过咕噜噜地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又要了一碗一口饮尽。
两碗水下肚,胸处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胸前带血伤疤狰狞突兀。他想起来了,混战之中,他提枪杀敌,遇到一蛮汉砍裂了他的银铠,他负伤与之搏杀,最终取了那人首级,而那人正是敌军主将。但他自己也伤重力尽,倒在了沙场上。
潘逸不由觉得自己命大,竟然又从鬼门关爬了回来。他问是谁救了他?小卒面面相觑,回:“是个小蛋兵。”
隐约潘逸想起什么,他记得天很黑,有人过来给他喂水,叫他别死。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听到了他的声音,这声音就像……小鱼。
潘逸似乎又回到梦里,然而心底一阵刺痛再次把他拉了回来。从前种种譬如前世,以后种种就是来生。小鱼留在前世,怎会与他仍有瓜葛。
潘逸自嘲地笑了起来。他这般莫名,别人都摸不着头脑,以为他伤了脑,不由劝他多歇息。
潘逸摇头,缠紧裹伤的纱布,披上战袍重回沙场,旁人拉都拉不住。
他不惜命,老天也没收他,反而成就他英勇无畏之名,震慑了敌兵敌将。周王啃不下平洲这块风水宝地,气急败坏,亲自上阵挥麾,誓要赶尽杀绝。
阿妩收到消息,不由替他担心。她冒了大风险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而他一点也不在乎。他们说潘将军入了魔,累了习地而睡、饿了就嚼几口馕饼,也不管旁边是人还是尸。他除了杀人还是杀人,练出了一身戾气。
阿妩说:“虽然潘将军英勇,不过他不眠不休早晚出事,荣国折去一员大将,岂不可惜?你何不把他拉回来?”
她旁敲侧击,窥探荣灏反应。荣灏拧着眉,犹豫半晌,叹了口气回道:“他就是这般倔脾气,你以为我没做过?他根本就不听,而且如今正是缺兵缺将的时候,他回来我也不知谁能顶上,就盼着玉暄请兵。”
既然他说出这番话,阿妩也就不便吱声。暗地里,她打量起荣灏神色,他说每句话都像发自肺腑,眸子里也闪出担忧之色。
真不知他是真忘还是假忘。若哪天他突然想起,亦或者他原本就知道,潘逸定是凶多吉少。阿妩暗叹,她用她的法子护着潘逸,可他却一点儿都不明白,如今她也不知该怎么做好,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达喀可汗身上。
然而过了十天半月,玉暄还没回来。毕竟请兵不是见容易事,阿妩也没十足的把握,而且当初她叮嘱过玉暄,若是有了危险,别再回来。但是仔细想想,按他性子不管好或不好,他定会回来,除非他死了。
这越想越是心焦。隔三岔五,阿妩会去城上眺目远望,然黄沙如海,一眼望去无风无浪。
“妩娘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有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刺了过来。阿妩暗地一惊,将这声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想是他,不禁厌恶。
“宋御史,失敬。”
阿妩转身福礼,抬眸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宋玉峥吃了这么多苦头了,难道还是没学乖?听说他在都城里可是圣名远播,怎么到了这处又打回原型了呢?
“妩娘子多礼,宋某惭愧。”
宋玉峥回礼,分寸得当。
“妩娘子你身子不便,为何不在房中歇息?”
说这话时,他一本正经,看来已经改邪归正。阿妩稍稍顺了气,可想到那日他在林中做得龌龊事,她便不想与他多聊,施了礼作势告退。
“妩娘,你先别走啊,你还没回宋某话呢,到此难不成是来见孟青的?”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阿妩不由一愣,她转身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珠一扫,勾起唇角。
“宋御史,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讲,会折福的。”
话落,她半起眯,顿时妖媚起来。
宋玉峥冷笑,回道:“我还以为妩娘子是贞洁烈女,没想私底下也是这种货色,当初摆谱可摆得真好。你说我去告诉姐夫,会如何呢?”
原来他在恨那日之事,不但肉没吃着,还丢尽了脸。想着,连阿妩都觉得好笑。
她嫣然一笑,道:“宋御史要去告状,我不拦你。只是说胡话也不怕咬着舌头。”
“我说胡话?”宋玉峥指着自己的鼻信子反问。“那天夜里不知谁从房里出来,也不知后面跟着谁,月黑风高、孤男寡女,能干出什么好勾当?”
阿妩一听顿时明了,没想那晚她千算万算竟然被这人撞见,真是失策!
显然,宋玉峥得意异常,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么个机会,可得好好捞点油水才行。可是候了半晌,没见阿妩有半丝惊慌,他不由纳闷。
“妩娘子是吓傻了,还是作贼心虚,怎么不说话了?”
阿妩挑起眉,不冷不热地回道:“莫须有的事我能说什么。宋御史,我身子不方便,不能陪您多聊,告辞。”
她话落转身,走得利落。宋玉峥反是暴跳如雷,道:“别以为你不认就行了,我可打听得清清楚楚,到时到姐夫面前告你一状,看你还嚣张!”
阿妩厉了脸色,停下脚步。转过身后,她又换了张明媚笑靥,道:“随宋御史喜欢。”
语毕,她径直离去,将气歪鼻子的宋玉峥扔在一旁。
此事非同小可,但阿妩也没急着去找孟青,反而与荣灏在房里呆了半天。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宋玉峥就来了。见到阿妩,他先是一笑,之后便向荣灏请安,明中摆出乖顺模样,暗地里却是对阿妩威胁之色。
阿妩退居帘后,留他二人独处,而宋玉峥一口一个孟青,分明说给她听。不过阿妩量他没这个胆,是真要告状早就说了,何必过来威胁她一番,思前想后,他就是要捞好处,真是胆肥脑瘦!
不出她所料,那日宋玉峥装模作样地来了之后便回去了。荣灏似乎也没从他话中嗅到别它,木知木觉。如今他眼睛不好使,看出去一片模糊,见人也见不到模样,只知道有团东西在那处。他还经常笑话阿妩,说:“你就是个球,圆不溜秋的。”
阿妩也不知这圆不溜秋的身子怎会讨人喜欢,想来也觉得奇怪。次日她又上了城头,而宋玉峥就像闻到味的狗跟了过来。他不怀好意笑着道:“妩娘子怎么又来了?莫非是想谁了?”
阿妩侧首,媚态万千,回他:“这几日天干物燥,还是此处凉快些。”
宋玉峥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马上接口道:“我知道有个好去处,凉快着呢。”
阿妩暗暗冷笑,随后指着不远处的箭楼说:“宋御史指得可是那处?”
宋玉峥可明白着,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
“那好,今晚我去试试,有多凉快。”
话落,她便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笑,卷起袖香款款离去。
当夜,月淡星稀,三更之后南门人烟稀少,如今战事如火如荼,马兵不够用,大多抽调到了前方镇守,故到了晚上,这处更是见不着多少人,趁此,宋玉峥偷偷摸摸地来到箭楼,没想他要的人已经来了。
阿妩坐在栏处,一身的浓紫如这夜色,一双秋眸恰似星子,一见到他便熠熠生辉。
她就是沉淀了千年媚惑的妖,一眼就把他吸住了。宋玉峥闻到了那股醉人的香心猿意马。他疾步上前,迫不及待抱她入怀,狠狠亲了几口。
“美人,你可想死我了……你可知道,自见了你之后我神魂颠倒,眼中再也入不了别它,不容易,这真不容易!”
说着,他便宽衣解带,急急地欲行夫妻之礼。
阿妩蹙眉,娇嗔道:“先别急啊,你也真事,如今我都这副模样,你还猴急成这般。”
“你就不懂这风月之妙了,妇人腹中有物,云雨起来可是爽利得很。”
说着,他便去解裤带。阿妩突然伸手按住,朝他娇媚一笑。
“你可得答应我,别在王爷面前乱说话。”
宋玉峥眼珠子一转溜,说:“那这就得看你了。”
话落,他伸手解她的衣,阿妩灵巧转身,如条狡猾的鱼溜到栏边。
“你呀你呀……”宋玉峥指着她笑,随后虎扑过去,突然阿妩沉下脸,侧身闪过。宋玉峥扑在栏上,只听咯嗒一声,栏干蓦然断裂,他还来不及叫就掉了下去。
“哎哟!”
箭楼下传出宋玉峥惨叫,阿妩立在断栏边冷眼俯视。他摔断了腿,躺在那处动弹不得,见到阿妩身影,他不由指着她大骂。
“你这妖妇!妖妇!”
摔得痛了,骂出来的声也是无力。阿妩冷笑,转身离去,就在她走的刹那,一人从暗中出来,慢慢踱到宋玉峥身边。
宋玉峥没看清来人,只痛得大叫:“快去找人帮忙,快……”
“宋御史,要找谁过来?”
听到这温柔轻声,宋玉峥顿时没了声音,他瞪大双眼,而那人背光而立,那张脸死活看不清。
完了!完了!宋玉峥惊恐,不由张口欲叫。那人伸手利落地拧下他的头,只听咯嗒一声,宋玉峥双目焕散,顿时断了气。
孟青替尸首齐了衣装,拍干净双手离了此处。然而出了箭楼,她却没走,故意候在这处。
“辛苦孟先生了。”
她嫣然一笑,而孟青却是极为冷漠。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们无任何干系。”
话落,他便要走。阿妩对着其背影笑道:“我这也是为了孟先生好,毕竟我们清白得很,可不能让人说了去。”
孟青冷哼,径直离去。待他走远,阿妩裹紧斗蓬,小心翼翼沿梯而下。走了几阶,突然一人上来,她一惊,不由后退。那人抬头见到是她,蓦然瞪大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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