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冷绵长。豆子从哨岗下来又没见到潘将军,这几天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混哪儿去了,鲜见其身影。
天冷得要命,肚子里酒虫在长。豆子往手上呵了口气来回搓,想着,“啐”了一口。
“管他呢,找他喝酒去!”
说罢,他朝酒馆子里走。
荣君圣驾,平洲城比以往森严得多。买完了酒,拐进百花巷,一路上被拦下问了好多遍。豆子不敢说去将潘将军,只说去巷里看相好。巡兵见了,大多挑起眉,一脸“我懂”的模样。
其实除他之外,没人知道潘逸在这儿有间落脚的青瓦房,他也只来过一两次,绕着绕着有些晕,如今再找倒记不清在什么地方。
豆子记得青瓦房前没挂灯,深隐于艳红深处。前面一片红袖迷人眼,差点他就被勾进去,好在突然看到立在漆黑角落里的房,他一下子醒了神,大步流星径直走去。
“大哥,大哥在不在?”
豆子嚷嚷,手往门上一拍,“咯吱”一声,门竟然开了。他吓了一跳,贼头贼脑地往里张望,空落的院子昏暗无光,吃不准房里有没有人。
手里的酒有些沉,豆子想既然来都来了,为何不进去。他壮了胆,推门而入,随后往旁一拐入了内堂。没料里边的门也未翕上,像是匆忙地半掩着。
豆子把这儿当成自个儿的家,一路无阻往里冲。走到最里边,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里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他抬头往里瞧去。暗中有人影晃动。此时走还来得及,他却神差鬼使地上前几步,一不小心将滟潋春色尽收眼里。
木榻咯吱作响,一对纠缠相交的胴犹如缠绕的蛇。她跨、坐在他的腿上,双腿紧盘住他的腰际;他拥她入怀,一只大掌掌着她的纤腰上下而动。如泣似诉的轻吟出自她的口,迷媚诱惑,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豆子愣住了,早就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突然,一双灼灼目光直刺而来,他不禁战栗,回过神后忙不迭地转身逃去,差点扔了手中酒壶。
“哎呀,我的妈呀~”
豆子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腿软才停步。虽说撞上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豆子说不出地心惊胆颤,总觉得有些怪异。细想潘逸没有相好,找个姑娘作陪也在情理之中,可那个姑娘……头发怎么是白的?
豆子想不通了,他以为自己看错,又把先前之事在心里过了一遍,真不知自己看见的是妖还是鬼。
“糟糕!是妖得把潘大哥救出来才是。”
豆子恍然大悟,鼓足气准备杀回去,可跑了一半,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事:荣君妩妃绝色天下,但她的头发却是花白。
“咣”的,心被狠撞了下。豆子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细思恐极。
*****
叮当一阵动静,来者落荒而逃。小鱼受了惊,不自觉地收紧了身子。潘逸丝毫没在意,翻身覆上继续未做完的事。惊恐慢慢融去,她又成了一汪春水,温柔地裹住他全身,与之飘来荡去,醉生梦死。
磨了半晌,终于累了。密汗染潮床褥,略微的湿冷。潘逸抱住小鱼往里挪,侧过身小心把她拢到怀里。
“别怕,他不会说出去。”他轻言道,每个字都塌塌实实地落到她耳里。
小鱼看着他笑,眸如银钩弯弯,两手一勾,又往他身上蹭去,黏得难分难舍。
春宵如梦,潘逸都不敢轻易闭眼,他温柔驻目,撩起她一缕发丝绕上指尖,放下鼻下轻嗅。依旧是股香,混着麝香气味,就如催情的迷药。
潘逸又不安分了,掌似燃了把火,灼烧得玉脂泛红。他从她的脖颈摩挲到她的腹,那处似玉盘,光滑平坦,一点也不像生过娃的样子。潘逸突然想起麟儿、想到这几天的亲近,不禁担忧起来。
小鱼看出他的心思,抬手抚上他的眉间,想把那道愁纹抚去。她笑着道:“不会……不会像上次。一个麟儿就够了。”
潘逸不明白,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想有一个麟儿足够了。”
一言两语抹去其中哀怨。小鱼不敢说,她知这定会伤到他,也会痛了自已。
潘逸不傻,见她略微空洞的眼,就知道她有事相瞒。细数这十年,荣灏是如何待她,她过得可好,他全然不知,想问也又无从下手。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给不了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保住。
潘逸愧疚,施了狠劲把她抱到怀里:“是我的不是,我没用,我没法带你走……”
“怎么会?若不是因为你,别说十年,或许二十年、五十年……我都回不了丹兰。”
小鱼莞尔,翦水双眸含情脉脉。
可是回去了,不就是另一场别离吗?潘逸欲言又止,他略微痛苦地闭上双眼,微颤起双唇,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别说了,好吗?”
小鱼默声,安静地蜷在了他的怀里。
夜已过半,帐中众将依旧精神十足,为阵法、队烈争论不休。达喀族与荣军想法大相径庭,一方赞同速攻之法,而另一方要求迂回之术,扯到了嗓子痛也没个眉目。
荣灏听众将各抒几见,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会瞥向帐外分判天色,偶尔还会愣神。
“两军交战,自是应该乘胜追击……”
“不辨形势,那是蛮夫所为!”
两将吵得红脸脖子粗,口沫横飞,可到了荣灏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看到月华之下,两副交缠的胴,他看到她在他耳边轻语嬉笑,一副放浪模样。
“你这老匹夫懂什么?!定是年老怕事,才出此言。”
“你这粗莽汉,竟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
……
两将越吵越烈,月下的影也越缠越紧,终于,荣灏受不住了,用了全身的力气狠拍扶手。“呯”的一声巨响,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够了!”
他怒目喝斥,众将立即收声,仓惶跪地。
荣灏怒气冲冲站起身,不顾众人眼色甩袖离去。他一路疾步,来到妩妃住处,远望过去房中光微亮,像是没人在。荣灏立在台阶之下,看着挡在面前的门,眼中尽是复杂。过了半晌,他突然跨上台阶,猛地把门推开,两三步冲了进去。
未曾想阿妩在里头,她听到动静回眸惊望,一看是他便地转回头去,不冷不热地问道:“陛下这么晚来有何要事?”
她边说边散开湿漉漉的发在炉边烘烤,身子一低,不经意地露出后面妆镜。荣灏从中看见了自己气喘吁吁的模样,急切且狼狈。
“没事,只是想来看你。”他故作轻巧,深吸口气,偷偷地敛起仓惶之色。
阿妩未搭理,他走近,她仍是这张冷脸,连笑都不愿意挤出一个。荣灏假装不在意,一屁股坐在榻边,宽衣解带。
“今晚我就睡这儿。”
话落,阿妩微微一怔,侧首朝他看了会儿然后起身走出去。荣灏拔长脖子,看她想要做什么,不一会儿几个婢女端盆捧巾,鱼贯而入,他见之不由松了口气。
洗漱过后,荣灏便躺上锦榻,阿妩却一直坐在镜边。他知她是有意如此,忍不住几番催促,过半晌,阿妩终于挪脚过来,慢慢地脱去绣鞋宽袍。
一丝寒气钻进锦衾,荣灏不禁抖擞,他顾不得冷,连忙将汤婆子移到阿妩脚后。御医说过,她的身子受不了寒气,若不好好养,怕是怀不了胎。
荣灏愧疚,伸过手想要抱上。阿妩侧身以背相对,随后淡淡地说了句:“睡了。”
她冷脸以待,甚至连话都不愿与他说。荣灏心生恼意,硬是扳过她身子,脱去婵衣想要求欢。阿妩不吵不闹,万事都随他去,可不管他如何挑弄,她都像块石头,又硬又干又冷。
荣灏败下阵,放过了这块难以下咽的肉。他从后将她拥在怀中,即便是万般温柔她都没反应。
其实荣灏深知错了,就是因为那顶龙冠,让他无法低声下气。他也不知道那时是怎么了,整日气恼,怨气难平。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荒唐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手,怎么会去打她,知道那一巴掌会夺了小儿的命,他万万不会出手。
御医说是个男胎,说不定和麟儿一样聪明伶俐,他追悔莫及,原本能因此破镜重圆,他却亲自毁掉了。旧仇添新恨,她不可能再原谅他。
荣灏心如刀绞,眼前又出现一滩血池,想到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他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狠狠地把她拢到怀里,不想让她离去。
阿妩装睡过去,他的喜怒哀乐皆与她无关,惟有一个恨字,能记得清楚。
他把她关了十年,回到宫中,他又夺了她守的贞。这还不算是惩罚,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在她的宫里,在麟儿曾睡过的地方同婢女厮混,不管他如何贱踏她,她都不在意,可是他怎能忘记麟儿呢?那一瞬间,她怒不可遏,赶走婢女,扇了龙颜,那时她不知已有身孕,厮打之时竟然落了胎,血染红了素色的裙。想来,竟然不觉得痛,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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