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荣灏把阿妩接走了,一顶小轿,几箱衣什。王孙纳妾本该热闹,可如今战事紧急,吹打那一套也就免了去。
今天也算喜日,阿妩换了身翠绿锦,穿上鱼尾裙,坐在镜上精心妆扮。玉暄蹲身替她穿上新鞋,抬眸时正见到镜中似嘲似讽的笑。
阿姐厌恶荣灏,玉暄心里明白,不过她既然选了他,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玉暄不禁替阿姐难过,也替潘逸难过。前段日子看他们还高高兴兴的,不过几天功夫就成分飞燕。
玉暄暗叹,妆镜反出他愁容。小鱼见之嫣然一笑,她放下手中燕脂,侧身轻抚他的头心。
“往后我不能处处护着你,你自己可得小心。”
临行前阿姐还在想着他,玉暄自觉像个累赘,总拖人的后腿。他点头,还她苦笑,听到有人高颂“吉时到。”他便小心搀起,扶她出门上轿。
一声吆喝,小轿抬起。玉暄一路相随,依依不舍。到了巷口,恰巧遇见潘逸。他忍不住缓下脚步,想要恭敬施礼,而潘逸却形同陌路,转身入了别巷。
略带歉意的浅笑凝在嘴角,玉暄心中五味杂陈,虽然潘逸未露悲喜,但他猜他定是悲怨,不然也不会走得如此决裂。玉暄庆幸阿姐没能看到,殊不知她已透过帘缝,看见了冷漠身影。她正在庆幸,自己的哀色没被别人撞见。
斗转星移、物事人非。阿妩又回到了燕王府,住进了荣灏的玉楼,成了荣灏的“妻”。荣灏命人查了彤册,又让医士替阿妩把脉验胎,当听到是个公子,他喜不自胜,猛拍案面大声道:“赏!重赏!”
这盼了多年终于得子,荣灏的心愿总算了了。他收起玩心,修身养性,一心一意地疼爱阿妩和未出世的儿,连院中的莺燕都顾不及了。燕王似变了个人,也许因为这原故,阿妩也改了冷言冷色,不和他吵闹别扭。
他俩般配美满,别人都看在眼里。潘逸得知,无多大反应。他在心中建上座坟,正葬着未亡人。想通了,悟透了,他也就变了,变得不像以往喜怒于色,痛是这般、喜也这般,他套了张笑脸面具,精致得似金线银丝缝上,连孟青都难以分辨。
同月,周王的兵马驻扎在平洲十里之外,鼓声如雷震天,咄咄逼人。他派军使送上盟约,命荣灏三日之内撤兵献城。荣灏耍赖无用,飞火流星也未制成,如今兵临城下,不得不好好思量。
“其实平洲早晚是要没的,你还不如痛快让去,让他以为你窝囊无用,好多点喘息之日。”
阿妩进茶时,说了这样一番话。荣灏仔细咀嚼其意,剑眉深锁,他侧首看到她微隆的小腹笑逐颜开,然后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小心翼翼抱在腿上。
“割不割城可不是我说了算。若白白地将平洲给他们,必当激起民怨,我准备先让潘逸率十万兵马过去,拖段日子再说。”
话落,他轻抚上她的小腹,眉开眼笑。
平洲是条黄泉路,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要把潘逸往那边送,别人劝都劝不住。
当日,潘逸就接到军令,要其率军赶往平洲。三天之后,他便整装待发,行军之前,荣灏特意向众将士敬上三碗酒,随后拍上他肩,郑重其事道:“我一直都信你,你别让我失望。”
他眼中有话,而潘逸视之不见,他装出懵懂,眼露无辜,转眼又信誓旦旦地点头,下了生死状。
“恶贼不除,一日不归!”
话落,他砸去酒碗,甩手挥麾率十万兵马向西北进发。玉暄混在兵列中,跟在他的身后,头一次雄纠纠、气昂昂的挺直脊梁,前去为丹兰报仇血恨。
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小鱼她正坐在玉楼内,望着漫天苍白出神。纷飞白雪缠缠绵绵,旋了几圈不肯落下,她伸手去接,看着它们落上指尖,化成泪似的水。
“窗边冷,去里面坐。”
一双手温柔地落在肩头,隐约杂了些许强硬。小鱼听到声音不由蹙起眉头,她想身后站着的人是他,然而回了头却是另一张脸。
荣灏未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小心翼翼扶她进去,再细心替她拨开挡眼的帘。她一入座,婢女就将燕窝羹奉上。荣灏怕太烫,揭了盅盖吹吹凉,舀起一勺喂给她喝。
旁人都在看,福佑见之忙把下人赶走,识趣地退出门外。闲人散尽,荣灏便直言道:“你弟弟我已经安排妥当,再说这么大个人,得让他自己去闯,你也别总为他担心。”
他算是好意,而阿妩并未上心,当初玉暄来找,说要随军打仗,她就猜定是他的主意。
为什么?阿妩想不透,她轻推开伸来的羹勺,摇了摇头。
“不想吃了。”
荣灏忙说:“你不吃,我的儿要吃。来,没多少,再吃几口。”
话落,他又舀上一羹送她嘴里。四目相交,自是一番浓情。阿妩弯起眸,巧笑嫣然,哄得荣灏心里暖哄哄,他不禁嘀咕:“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他口气听来不痛快,脸上的冰霜却化得无影无踪。
阿妩瞒得好,骗得也妙。娃儿还在腹中,见不着模样,等他哪天出世,若长得不像,荣灏还会不会百般宠爱?
阿妩不愿多想,棋局已开,不愿意也得把它走完。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她时常担惊受怕,睁眼看到枕边人,总觉得自己下错一步棋。
战火终于燃起,周王亲率兵马逼入平洲。飞火流星轰轰压着大漠飞沙,漆黑的口瞄准了城门上的“平洲”二字。
玉暄从来没踏过战土,他脸色苍白,双唇发颤,稚嫩无辜的眼眸深印恐惧。他无助往四处望,没人在意他这毛头小兵。
“你能做什么?!”
荣灏曾这样问他,厉颜厉色,眼带不屑。玉暄细想,的确他什么也做不了,在周国王宫,他是穿得好、住得好的囚。他的命是姐姐赚来的,身为男儿,他什么都做不了。
“去吧,给你个机会。开战在即,你得好好做件事。”
这一句话,荣灏把他推向沙场,而他无怨无悔,只觉得是自己应当偿还。可在这一刻,铁甲铿锵、刀剑矛林,他害怕了,惊恐压过憎恨,令他无所适从。而在这里没人稀罕他,包括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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