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麟儿指上的伤,阿妩一夜未眠,不过是一时疏忽,就让人乘了机。想来已经有人察觉,麟儿长得不像荣灏,连性子也不像,再过几年怕瞒也瞒不住了。
悲从中来,阿妩看着麟儿不由落了泪。泪珠如雨,落在白嫩的小脸上。麟儿睡得熟,丝毫不觉,咂几下粉嘟小嘴,美美睡着。
“叩叩~叩叩~”
窗边响起极轻微的声音,阿妩匆匆抹了泪,起身上前。一只巴掌大的小鸟正立在窗栏上,黄喙不停啄着,发出“叩叩”声响。
阿妩抓它进屋,解下鸟腿上的竹筒,将事先备好的纸条塞入。放它走之前,她怜爱地抚遍鸟儿每根羽毛,唇靠近它的头悄悄地说了句话。鸟儿像是得了灵性,一入飞就拼命地扇动双翼,往还未露出朝阳的东边飞去。阿妩目送,直至那个小点再也看不见,她才放心关紧窗,回到麟儿身边,握紧他的小手。
“麟儿,你别怪娘。其实娘也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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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点烛光黯然散去,一缕晨光接踵而来。潘逸回神已经天亮,刺目的金照得人睁不开眼。他忙把帘拉严,起身离了桌案,躺在榻上装睡。如今没人来催促他起身洗漱,都城人人都知潘家公子得了病,时而正常,时而疯癫。
若说世间有不孝之人,他定占其一。潘逸想来愧疚,而隐隐又有些不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一辈子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何乐趣可言?
潘逸不愿认命,可是身为潘家独子,他又怎么对得起高堂门楣?
潘逸真要疯癫了,满腹心事无处可诉,他等的人也不知何时能归。
那日竹林中,他曾问她:“你要到何时才能罢休?”
她几乎没想,直言回道:“等到回家那天。”
她的家在丹兰,而那处早已是断壁残垣,她要是走了,他们的麟儿又该如何?
想到此处,潘逸又拧紧浓眉,他知道终有一天会东窗事发,谁也无法预料到时会如何收场。如今他只能祈求由他一人承担,别连累潘氏,也别连累她。
刚刚定神喘息,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回头,小厮叩门进来,惶恐道:“公子,陛下亲临,请公子相迎。”
潘逸心头一紧,来不及做出慌张模样,荣灏就已经推门而入。
“定安,起了没?”
他仍像以前那般随便,进了屋将马鞭往案上一搁,自顾自地取水倒茶,吓得小厮直发愣。
荣灏穿着宝蓝团龙纹骑服,似乎兴致勃勃地正准备驰骋一番。而潘逸还穿着单衣,墨发未梳,脸也没洗,邋里邋遢的痴疯样。
“臣不知陛下亲临,有失远迎。”
潘逸作势行君臣之礼。荣灏忙抬手虚扶,道:“你我都这么熟了,这套俗礼免了。本王今天特意过来看你,不知你身子可好些?”
“好些了,多谢陛下挂念。”话落,又是一礼。
荣灏不悦拧眉,伸手拍拍他的肩。
“什么时候你这般生分?我有哪里对不住你?莫非是我把荣阳嫁于你,委屈你了?”
潘逸不自觉地僵硬,像没料到他会说这事。搭在他肩上的手似乎有所觉察,荣灏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阴冷。
“难道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如一枚巨石压上潘逸胸口,潘逸只觉得背脊一阵凉,想起那天他跪在他脚下的乞求。
一时间屋里像凝了层冰,荣灏的目光如刀似剑,仿佛要穿透这张皮囊,挖开他的心肺。先是一惊,后是坦然,潘逸明白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慢慢地去了惧念,不禁莞尔。
“我一直蒙受陛下厚爱,心怀崇敬。只是缘分牵强不得,还望陛下恕罪。”
荣灏听后朗声大笑,随后拍起他的肩背揶揄道:“和你闹着玩呢。快换上衣裳,我们骑马去。”
话落,他便退到旁厅等候,而刚才那幕如梦似幻,令人猜不透。
之后,潘逸穿戴齐整,牵来青鬃马。上马之前,荣灏特意关照:“若身子不适就不必勉强。”
潘逸摇头笑道:“如今我这点能耐还是有,陛下放心。”
话落刚落,他身侧的墨驹抢先一步飞驰而去,荣灏回头,笑得得意。
“来,过来。”
恍惚之间,时光逆流。潘逸似乎看到年少时的模样。那袭青袍依旧,却已没了手足之缘。百感交结,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潘逸打起精神扬鞭赶上,赛完了一圈,荣灏气喘,他掏出怀中明黄绸帕拭去额头细汗,有意无意地问起:“在平洲时我是怎么受得伤,定安可否记得?”
潘逸心如止水,这般话也没掀起一丝浪。
他小声回道:“火石飞来,陛下躲闪不及,不幸命中。”
“那时你在哪儿?”
潘逸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臣失职,甘愿受罚。”
荣灏勾下唇角,执马靴轻轻地朝他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你与我从小玩到大,本王可舍不得罚你。只是定安,我一直都信你,所以别再让我失望,明白了吗?”
潘逸听后犹被提筋微微一震,缓过神后他侧首,荣灏一声轻叱,骏马飞驰。
忽然,不知怎么的,墨驹失蹄,一个不稳翻身倒下。众侍惶恐,纷纷上前护驾。可这一下荣灏摔得不轻,愣愣地坐在地上良久没缓过神。
“陛下没伤着吧?”
潘逸大惊失色,急忙跃下马上前。他伸手去扶,忽然觉得手上一刺疼,低头一看,手背被荣灏的马鞭划出一道血口。
“没事,没事。”
荣灏恍惚起身,站了半晌方才定神,缓过神后他并没在意自己身上的脏灰,而是看到潘逸手背的伤,赶紧拿帕子捂住。
“你的手怎么了?”他皱眉问道。
潘逸摇头笑笑,说:“不碍事。”
“那就好。”荣灏边说边将绸帕塞回袖中,然后转头看向那匹高头大马,冷声道:“不中用的驴子,宰了。”
内侍低头应声,连用拂尘将荣灏身上脏灰掸干净,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闯入围场,一面跑一面大叫:“不好啦!不好啦!陛下,不好啦!”
众人纷纷移目望去,来者正是总管福佑,他跑得踉跄,摔了一跤后,几乎连滚带爬地到了荣灏面前,卟嗵跪地。
“什么大不了事如此慌张?瞧你这德性!”荣灏横眉训斥。福佑诚惶诚惶,吓得瑟瑟发抖,他几次欲言又止,到后来不得鼓足气,颤声说道:“陛下啊,二皇子他……他……他薨了。”
“什么?”荣灏没听清,蹙起眉追问。“你说什么?”
福佑以袖抹泪,悲痛欲绝抽泣道:“回陛下,二皇子他……他不慎落入池中,回天乏术啊。”
一道惊雷炸在荣灏耳边,他顿时两眼发黑,色如死灰,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众侍纷纷下跪,低齐声道:“陛下节哀。”
荣灏突兀地站在那处,颤着双唇不知所措。
“马呢?马在哪儿?”
他像无头苍蝇原地转了好几圈,侍从奉上缰绳,几次都没抓住。荣灏伸出颤抖的双手,眼眸迷离似漫无目的。
“定安,定安……你陪我回去……”
话落,他作势上马,一脚踏空整个人往下滑去。潘逸扶住了他,再用力将他托上马背。待他坐稳,潘逸骑上青鬃马护送他回宫。
自始至终,潘逸平静得异于常人,而就在甩鞭的刹那,面具崩塌,色如死灰。
不会是麟儿!福佑说的人一定不是他,他才一岁余,命怎会这么短?他是他的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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