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海近偏郊,骑马慢行约半个多时辰。荣世子到了那处就看到有家挂着“酒”字牌的小店,生意倒是兴隆。
“客倌,小店新开,您赏脸一坐,来歇歇脚吧。”掌柜殷勤招呼。
荣世子听后下了马,进去小酌了两杯桂花甜酿。兴许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边饮边朝外张望,也不知道想要看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转头望去。
掌柜见他衣着体面,又送了一碟花生,且笑着道:“客倌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酒是祖传手艺,人家跑好几里地来沽。若是客倌家有宴请,别忘了光顾小店,价格公道实惠。呵呵,官倌慢用,小的不扰您了。”
说完,掌柜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美酒虽好,荣世子却觉无趣,也许是着了什么魔,大老远跑来喝酒。他苦笑摇头,接着把酒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上了马后,荣世子觉得心头空空的,无精打采地驾马回宫。途经竹海,忽闻儿啼。他不由勒下缰绳,环顾四处。
此处偏僻,鲜有人经过,或许是谁家小儿走失了,所以才哭得凄惨。荣世子暗自寻思,接着踢下马腹继续赶路,然而无意中一瞥,就瞥见不远处有人拉扯。是两个男的拉一个女的,坐在地上的小娃正在嚎啕大哭。原先他不想多管,仔细一瞧,忽然觉得不对。光天化日、在他的脚底下,竟有人敢调戏良家妇女!荣世子当即一声喝:“你们在做什么?!”
行恶者心虚,听到有人大喝连忙落荒而逃,顺手还将女子推倒在地。
小儿哭得凄厉,含糊不清地嚷着娘。荣世子下了马,好心挽扶那位女子。
“娘子,你没事吧?”
话落,“咚”的一记轻响,心头又似被什么敲了。荣世子微微睁大眼,没想是她!来不及回神,他已不由自主地将她模样细细地、狠狠地看了遍。
女子生分,身子往后缩去,仓惶地擦了泪。荣世子这才察觉失了分寸,半侧过首以示避嫌。
她弯腰抱起小儿,紧接着一双含泪眸小心翼翼地看了过来。
“多谢公子。”说罢,她匆匆施了一礼,转身入了竹林。荣世子的眼追了一路,直到见不着那抹染了阴忧的白。
终于见到她真容,百般难描。荣世子魂不守舍地回了宫,之后赶忙提笔卷墨,想把那双勾魂眼画下,然使了浑身解出,画出来的眸都及不上那万分之一。
“唉……”
荣世子叹息,揉碎了纸扔入火盆,相思、妄念一并烧毁。
接下几日事务繁忙,渐渐地,荣世子几乎把她忘了。某天荣灏来访,随口笑道:“王兄,您上次答应去南竹海喝酒,何时方便?”
荣灏本性难移,天天想着寻欢作乐,荣世子懒得与他为伙,然而这话倒起了提醒,一想到那双眼睛,荣世子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骨子里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今日算了,我们改天再去。”
他这般回答,心里却作了另外打算。
荣灏走后不久,荣世子就让人备马,亲侍见他要出宫,便好意劝道:“世子殿下,您单独出宫怕是危险,要不让人陪你左右?”
荣世子一想觉得有理,接着就带上两名护卫去了南竹海。他到了小店叫了壶桂花酿,只呷了一口就无心再尝,两眼时不时地看着窗外,想找那个人。
也许老天有意,竟然让他看见了。她羞怯地半隐在林间,时不时往到处张望,像是在等人。
荣世子顿时心猿意马,起身走到店外。刚跨几步,两名护卫就跟了过来。他略有不悦,怕惊到美人,便不耐烦地摆手道:“你们呆在这儿。”
话落,他径直往前走去。
她侧首见到他,双颊红如霞。荣世子假意赏景,却越走越近。她咬着嘴唇,待他靠近,忙把手中竹篮放到他脚下,接着得体地退了一步。
荣世子惊讶,不由往地上瞧去。这竹篮里放了约六七枚鸡蛋,用米糠仔细地垫着。
女子低头小声说道:“多谢上次公子搭救,我无以为报,心有不安。特在此等候公子,想表寸心。这……望公子收下。”
话音刚落,她逃之夭夭,如只灵巧的狐窜入葱翠竹林中。荣世子缓过神,人已不见。
没想她一直在等我。荣世子一阵窃喜,可看到地上这篮鸡蛋不由犯了难。他弯腰拾起,想了会儿追香而去。
林中小径深幽,九曲羊肠,走到深处荣世子不禁心慌,正想折身回去时,眼前豁然开朗。他没想此处竟有桃花园,一片碧草地与岸相连,旁边则是小竹屋,几只鸡鸭悠闲啄食,有人过来也不慌张。
荣世子提着一篮子鸡蛋立了半晌,想着该怎么还人家,而这时,恰巧见到她打水归来,肩上扁担几乎压垮孱弱身躯。
“哎呀。”
荣世子放下手中之物,急忙上前。她极为惊异,转而又涨红了脸,眼波流转间,娇色难描。
“娘子,我来。”
说着,荣世子卷起宽袖,拎过木桶把水倒入大缸。这番架势尽显男子气概,惹得女儿腮颊更红。
“多谢公子,不知公子您……”
“哦,我是来还谢礼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娘子实在太客气。”
荣世子急于解释,怕她误以为自己是登徒子。
她听后不禁低头,含泪双眸盈盈欲滴。荣世子见状不由揪心,接着便问:“娘子可有难处?”
她摇头,道:“没什么难处,只是公子不方便在这逗留,公子请回。”
话落,她转身进屋。荣世子这才注意到门檐下泛灰的白绸以及两盏破旧的纸灯笼,想必她是个寡妇。
荣世子低头轻叹,转身欲走,忽然身后一阵烈咳拖住了他的脚。荣世子回过头只见她软了身子倒在地上,他吃了一惊,忙不迭上前扶起。看她气短颊烫,定是病了。
一场劫就此而生。
荣世子回宫时已日落西山。世子妃焦急,问他去了哪儿,他笑而不答,早早地用了饭后就入了书斋,独自将白日之事细品了一回。
“我本是洛阳人士,远嫁到了此处。先夫经商不慎,散尽家财,我也只好同他隐居,怕债主上门。可是不到一年光景,他就得了病,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去了……”
说到身世,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他忙不迭掏出汗巾递她拭泪,无意间留了一抹香。
想着,荣世子轻笑出声,随即拿出汗巾放鼻下轻嗅,闻到那股淡淡的茉莉香,眼前便显出一双修长无瑕的柔荑。
她叫鱼儿,水里的鱼,怪不得连双手都如此多姿。
一夜无眠,到了第二日晌午,荣世子又出了宫,他特意带了治风寒的良药,没想鱼儿竟然将他关在门外。
“公子请回吧。我病好了,不必吃药,若被人瞧见不好。”话落,又是一阵猛咳。
“娘子莫怕,就我一个人来,我把药放在门下,你别忘了服。”
没想荣世子是个细心人,把药挂上门栓后就走了。后来,他觉得小儿可怜,没得吃食,又送来了肉米鱼香,当然也是挂在门栓上。几次之后,终于打动娘子芳心,她开了门请他入内。
“看公子打扮非富即贵,您莫觉得此处寒酸。”
一口吴侬软语,酥到了骨子里。她沏了壶茶,恭敬地端到他面前,虽说一身素白,动静之间却分外俏丽。
荣世子瞥了眼杯中物,这茶色如锈,香气淡薄。鱼儿见他勉强,便起身道:“公子不喜欢,我便把它倒了吧。”
“哪里的话,娘子想多了。”说着,他一股脑儿灌入嘴里,咽入腹中。
鱼儿掩嘴笑了,一双眸子如银钩弯弯。荣世子心生欢喜,不禁暗叹:真可惜了这可人儿,若能为我所有,那……想到此处,他不由一抖,人家先夫牌位还摆在他头顶,他竟然胡思乱想,实在大不敬!心里一阵哆嗦过后,荣世子起身告辞。鱼儿以礼相送,到了门处欲言又止。
看那张小巧嫣红的唇微张,荣世子心有不舍,脑袋一热便道:“我还会来看你。”
鱼儿羞涩低头,过了片刻又问:“公子爱吃什么,我好准备。”
荣世子受宠若惊,连回道:“娘子不必客气,随意就好。”
鱼儿点头,与之道别后便合上了门。荣世子心荡神驰,缓过神后便兴高采烈地回宫,也没注意有双眼正隔着窗格盯着他。
人走之后,小鱼走到镜前取下白绸,散开一头墨发。镜中的脸并无笑意,只是淡淡地看着如妖似魔的她。
“笃笃”两记叩门声,把她惊了一跳。她以为是那世子,便匆匆绾上发髻前去开门。
随着一声咯吱门响,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毫无预兆地跳入她眼帘。小鱼怔住了,许久不能言。潘逸打量她这一身寡妇装扮,皱眉轻问:“为何你会在这儿?”
喜欢妩娘传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妩娘传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