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挑眉,低头想了想,很严肃地问:“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嗯?”
“你被囚宫中那天,我是怎么逃出沈府的,石琮有告诉过你么?”惊鸿眨眨眼。
沈墨摇头:“当时皇宫被三皇子所控,石琮只传了一句你已周全进宫,其余的一句没说。”
惊鸿作恍然大悟状:“怨不得你还要带我去看人行刑。”
“此话怎讲?”沈墨轻轻勒马,将马停在青葱葱的草地上,颇为好奇地看着惊鸿。
“当时萧琅是带了人要来抓子玦的。”惊鸿一脸严肃地道:“我将萧琅引进府里,捅了他一刀,用的是你给我的匕首。之后逃出去,才被石琮找到。”
沈墨脸上的表情一僵,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捅了他?”
“嗯,你说捅腰间人容易使不上力,我便往他腰侧捅了。”惊鸿道:“还当真让他没再使上气力。”
沈墨沉默一会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随后惊鸿就看见他笑了,嘴角上扬,笑出一排白牙。肩膀跟着颤抖,最后像是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他那定然不是使不上力气,而是被你吓坏了吧?”沈墨笑得分外开怀,揽着惊鸿的腰道:“谁会想到你会捅他一刀?他毕竟……毕竟是你爱过的人啊。”
惊鸿皱皱鼻子,颇为不满地道:“谁规定了爱过的人就一定要留情面了?都说了是爱过,难不成还要一直停在回忆里不出来么?我只知道他带人包围沈府,我想带着子玦逃命,就必须这么做。”
“夫人机智。”沈墨笑够了,重新带着惊鸿上马,调转马头道:“如此一来,便不用再回京城了,我们去黔城吧。”
“好。”惊鸿展颜一笑,抱着沈墨的腰,由着他策马前行,只管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前面不远的京城之中,刑场之上,萧琅双目无神地跪着。大刀落下的时候他似乎没感觉到脖子疼,倒是感觉到心里有一个地方被拉扯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以为有些东西错一时,还有补救回来的机会。然而这几年的时间,有人用事实告诉了他,往事不可追,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半分再无挽回的可能。
他从前那些不知出处的自信,不过都是她义无反顾的爱给予的。当她当真收回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他于她,生死都没有什么要紧了。
春风吹拂,血落几尺,也再没有人回头看。
黔城山上的桃花开了,庵堂里安静敲着木鱼的尼姑一声声念着佛经,花锦抱着孩子笑靥如花,站在门外等凌母念完一课,方才进去道:“伯母,麟儿要满百日了。人都说这里福泽好,我也想请您给这孩子赐个字。”
带发修行的尼姑回过头来,正是惊鸿的娘亲凌氏。看一眼花锦怀里的孩子,凌母微微有些感叹,却还是双手合十地道:“贫尼法号忘念,施主请勿再称伯母。这孩子出身极好,定然也是一生的富贵命。贫尼学识不深,名字还是留给主持来取吧。”
花锦摇头道:“主持与我非亲非故,我才不想让她来取。伯母是看着花锦长大的,现在花锦有了子嗣,伯母怎么能吝啬一个名字。”
山中修行一年,凌母已经算半个出家人,当真是不问世事,连凌父找上门来,也是当做没有看见的样子。花锦有些担心她真的就这么孤独终老,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总会上来骚扰两次。
“贫尼福薄,取名也不吉利。”忘念还是摇头:“施主请回吧。”
死活都无法让她对佛经之外的东西感兴趣一些,花锦有些丧气了,抱着一脸茫然的小婴儿走出庵堂的门,往左转走一段路,到了山间的亭子里。
“如何?”沈书看着她来,伸手接过孩子,问。
花锦看了看亭子里坐着的凌父,哼了一声道:“依旧没有被搭理呗,都这么久了,伯母的心怕是早就被佛主给勾走了,还能拉的回来么?”
她也想怨,凌父做事不厚道就算了,求个原谅也不肯进去点头认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非让他搞得艰难险阻。万一有一天伯母真的要剃度,彻底皈依了,她倒是要看凌父怎么办!
想归这么想,惊鸿的爹娘也到底算她半个爹娘,花锦气一会儿,还是努力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和好如初。
山间响起了人的笑声,清脆如银铃,也是让人万分熟悉。花锦的眼睛蹭地就亮了起来,站起来往山间看了看,将手放在嘴边就开始喊:“惊鸿——”
这一嗓子在山间久久回荡,那笑声好像也听见了,随即用更嘹亮的声音喊了回来:“花锦——”
花锦瞬间激动了,往石凳上一跳,朝着还没看见人影的山里就开始唱:“妹妹我去上山哎——哎——山里深——”
沈书一口茶差点喷在怀里的儿子脸上,脸色怪异地看着自家夫人,哭笑不得。
哪知那头也开始唱:“哥哥我砍柴归哎——哎——路上远——”
“叫声情哥哥你累不累哎累不累——”
“山阻路且长——”
“为了谁——”
“为了你,来年换柴把你娶——”
两个女人的声音就这么在山林间回荡,惊得飞鸟四散。
沈墨终于是没忍住,一把捂住惊鸿的嘴,拎着她继续往前走。惊鸿挣扎了半天,委屈地“呜呜呜”了几声,在沈墨凉凉的眼神下,也终于安静了。
“惊鸿!”好半天才看见人影,花锦飞快地扑了过去,跟大军终于会师一样的激动,抱着惊鸿坐看右看,直至沈墨有礼地拉着惊鸿退后了一步。
“不用这般激动。”沈墨微笑着道:“以后还要天天看见的。”
“不走了吗?”花锦开心地拉着惊鸿的手,随即反应过来,又板起脸道:“我生孩子你没回来就算了,还要在京城让我担心受怕,差点难产你知道吗!”
惊鸿吓了一跳,将花锦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问:“没什么大碍了吧?”
沈书轻咳了一声,花锦的孩子生得很顺利,几乎没有什么折腾的,更别提难产了。
“现在自然是没事了。”花锦哼了一声,随即想到凉亭里还有人,连忙将惊鸿拉了过去。
“父亲。”
虽然心里对自家父亲还是有怨的,但是这么久不见,心里还是惦记着。惊鸿乖乖地行了礼,道:“女儿不孝,现在才来见您。”
凌父哼了一声,脸色还算不错,看看惊鸿,又看看沈墨,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向那边的庵堂。
惊鸿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结果凌父却开口道:“你既然回来了,便去看看你娘亲吧。庵堂冷清,到底不是能长久呆着的地方。”
微微一愣,惊鸿抬头看了一眼凌父。她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一直是严肃而专制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没了官职,只是寻常百姓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眼前的父亲看起来温和了许多。
娘亲还在庵堂吗?惊鸿转身同沈墨一起去看。
忘念听见了动静,已经走到了门口,惊鸿一过去就扑进了凌母怀里,有些哽咽地道:“娘亲。”
忘念稍稍一怔,随即温柔地抱着惊鸿,安抚道:“回来就好,我还在担心你。”
“女儿不孝。”惊鸿抱着她瘦了许多的身子,心疼地抬头道:“您别在这冷清的地方了,跟女儿回去吧。夫君买了一间向阳的宅子,里面种了很多花,您一定会喜欢的。”
忘念笑着摇头,道:“这地方虽然人少,但是也清净。红尘之中俗事太多,我已经不想回去参合了。你现在同你丈夫过得好,我也就别无所求,自当天天替你们焚香祷告。”
惊鸿有些着急,沈墨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伯母心里放不下,你也别强求。”
“既然是放不下,怎么还会不回去?”惊鸿皱眉。
“就是因为放不下,才会躲在这里。”沈墨微微一笑,朝凌母轻轻鞠躬:“今日时辰已晚,我们得下山了,改日再来看伯母吧。”
忘念有些失神,听着沈墨的话,下意识地往亭子那边看了一眼。
然而头转到一半,她又收回了目光,双手合十,安静地目送他们下山。
花锦和沈书也跟着走了,凌父走在最后,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更没有多问什么。
惊鸿心里有牵挂,晚饭也没吃多少就回房睡觉。沈墨气定神闲地在一旁看书,由着惊鸿左思右想了一个时辰,然后给她煮了一碗面垫肚子。
“帮不帮父亲?”惊鸿一边吃面一边很愁苦地问:“我想帮,但是也不想强求我娘。”
“车到山前必有路。”沈墨低声说了一句,而后让人将碗收拾了,抱着惊鸿上床睡觉。
惊鸿很奇怪沈墨说的路在哪里,然而第二天沈墨就让她知道了。
一大早就听见敲门声,剪画好奇地去开门,就看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尼姑,两眼发红地跑了进来。
“我来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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