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始料未及,瞪大了眼睛。少顷,他反应过来,一把拦在常蕙心的腰间,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热切地回应起来。他的she头伸进去,汲汲吸取数年的情思。
谢致力道极大,臂膀栓着常蕙心,带她一道旋转。两个人不曾商量,步调却出奇的一致,从门前转向左边墙壁前。谢致用力一推,将常蕙心推在壁前,谢致再上前。她贴着壁,他贴着她,吻她。原本以为是奢恋,竟成真实,怎能不激动,谢致脚下没有计较,踢到了酒坛。酒坛往常蕙心脚下倒,常蕙心亦无心思顾及酒坛,于是酒坛就那么清脆一声,碎在两人脚下。酒香顷刻间弥漫周遭,醉了人心。
他和她皆似醉,眼迷离,喘.息迷离,心也迷离。
谢致墨袍的袖子滑落,他炽热的胳膊触到墙壁,冷得一颤。谢致揽着常蕙心的腰道:“这里冷,我们去那边。”
常蕙心平复气息,正要开口,谢致却不由分说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往帐内抱。他步伐沉稳入帐,比登金殿,上王庭还多几分骄傲。常蕙心被谢致抱在怀里,借着半晦半明的夜色里,她仰头瞧见他的五官容貌,只觉眼前男子眉宇如画,姿表颖拔,怎么看也看不够。
冬天天气冷了,地面烧了地龙,chuang上却没有,睡chuang上比睡地上还冷。汉王做事一贯出格,每年冬天,都干脆命人撤去chuang榻,就在地上铺毛毡、褥子、最上面再铺一层锦缎,睡在上面,既有地龙源源不断供来的热气,又有毛棉的暖和,分外舒服。
谢致素来豪放,习惯性双臂一掷,就要将常蕙心抛在锦缎上。但却旋即想到,她不是一件衣裳,一块配饰,她是他此生唯一真爱的女人。谢致收紧双臂,缓缓蹲下来,将常蕙心轻轻放在锦缎上。
谢致身子转半个圈,从上往下注视常蕙心,与她四目相对。
常蕙心的心竟久违的,鼓鼓跳动起来。耳根发烫,忽然回到那个遥远的,未经.人.事的少女。
谢致一直凝视着常蕙心,未有动作。她思忖少顷,明白他在想什么……常蕙心鼓起勇气吸了口气,举起双臂,主动勾住谢致的脖子。
就这一个动作,谢致瞬间落下泪来。他眼睛泛酸,泛涩,心却是欣喜一暖,又想着大丈夫男子汉,怎么能够掉泪,还是在女人面前掉泪。谢致吸吸鼻子,偏过头去。
良久,他生生将眼泪憋回去,眶中干净了,方才重新转回头来。
谢致窸窸窣窣剥常蕙心的衣裳,能开千钧弓,箭无虚发的手抖得厉害。
……
月光朦胧,谢致仔细打量光洁的常蕙心。谢致第一次发现,她的身形骨架这么小,他的两只手肘撑在缎上,几乎可以把她罩进去。谢致激动得又想哭了。
这一哭却与方才那一哭不同,谢致心中有一份无人懂的苦:有不少人曾看出谢致喜欢常蕙心,却只道他这是恋母,令人恶心。却不知谢致其实分得很清楚,母亲是什么感觉,常蕙心又是什么感觉。他对常蕙心产生的,完全不是对母亲的感觉,他喜欢常蕙心,不是因为她照顾他起居,时时呵护着他。谢致早熟,从来将常蕙心当做同龄女子看待,他和她平等交流,金龙神庙一夜,那是两位年轻男女患难见真情。
所以,上次谢致告诉常蕙心,他和她,是同曾微和、谢济不一样的。
以前,常蕙心比谢致年纪大,他欢喜。如今,她跟他年纪一样,甚至看起来还比他年轻些,他也欢喜。今后,他日日催老,她永娇颜常鸦鬓,如今夜一般,瘦弱单薄一个人,被他裹在怀抱里被他呵护,他也欢喜。
谢致伸出手,指尖触上常蕙心的脸颊,又顺着她的脸部轮廓滑到脖颈,再滑到锁骨。谢致这一趟征战北狄,握弓使戟,手上生了不少老茧,这些茧磨在常蕙心光.洁滑细的肌肤上,生出丝丝麻麻的触感,令谢致留恋。他的指尖茫然不断画着圈,似乎永无止境。
常蕙心启声道:“三吴,你手上的茧好多,一层一层绕到我心里去了。”
谢致凝声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层层绕绕的茧,将两人包裹起来,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谢致俯低身子,映给常蕙心一个深深长吻,恍然如梦。
常蕙心竟然眼一热,也哭了。
……
枯萎已久的花枝重得甘露,枝蔓复苏,一夜新绿。
绿中花发,人醉花阴。
……
谢致的发丝全散,尽垂下来,几缕青丝垂在常蕙心面上,挠着她的鼻息。谢致伸手将自己的发丝扒开,他热汗蒸腾,心里却是温润的,脉脉地想:续命,真好。
谢致从来不信这世上有白给的重生好事。每个人只有一辈子,过完就灰飞因灭,再抱怨再后悔,也没得重来。若想还阳续命,就必须付出代价。就如月亮有圆就得有缺,潮水有涨就得有落,人总要舍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一些东西。付出几十年生命的代价,谢致一点也不后悔。相反的,他反倒高兴,他命尽,常蕙心死,他们同日同时死,去往冥狱也是相携执手,这是多少鸳侣求而不得的幸事!
谢致下巴扬起,刹那间倾了九天银河。
……
银河九曲十弯,斗转回流,来来去去,待常蕙心再醒时,天已经亮了,日光透过窗缝投进来。她发现自己被谢致栓在臂弯里,侧着身,脑袋和一只手都贴在谢致的胸膛上——他的胸膛跟底下的地龙一样火热。
常蕙心听见房外有“扑哧扑哧”的声音,好像是雪在打松针……下雪了?常蕙心两肩一颤,谢致旋即醒来。他警觉地坐起身,忽然发现怀中拥着的是常蕙心,便笑开去,重新躺下来。
常蕙心问谢致:“你怎么又躺下来了?”
谢致笑道:“还早。”他一只臂膀仍栓着常蕙心,另一只臂膀则曲折起来,枕在脑后,身子平躺着,望着天顶笑。
过会,谢致道:“阿蕙,外头好像下雪了。等会我们起来吃过早饭,出去赏雪去。”常蕙心欣然应允,又过会,谢致将身子侧过来,面对面瞧着常蕙心,去抓她贴在他胸膛上的那只手,道:“唉,醒来了就睡不着了。”谢致又道:“夜间你睡熟了,这只腿就一直搁在我肚子上,真重。”
常蕙心撇了撇嘴,旋即踢了他一脚,谢致假装“哎哟”,身子一滚,将本就揉得不成样子的锦缎裹起来。锦缎将两人肢体缠着,谢致和常蕙心的发丝也缠在一起,一时难分。
四目相盯,呼吸逐渐加重。
……
两个人各自调理平复呼吸,谢致见常蕙心气仍喘得急,就伸手帮她捋了捋,道:“你别急。”
常蕙心捶他一拳:“我是因为谁急的啊!”
谢致便得意地笑开去,笑声轩然,仿佛外头不是簌簌下雪,而是晴空朗日,而一整天晴朗的光辉,都落在他的眉宇间。
常蕙心再次抡起的拳头就捶不下去了,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他湛然若神。谢致一点也不害臊,直接就问:“孤好看么?”谢致分外得意,一只手臂展开,对常蕙心道:“来,到我怀里来。”常蕙心嗔他一眼,温顺靠了过去。谢致眉眼里都是笑,另一只臂伸长去勾酒,抓了一坛没摔碎的酒过来,打开就喝,边喝边道:“美酒入口,美人在怀,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心满意足的事情。”谢致说着就低头,将他那沾满酒气的下巴抵上常蕙心的下巴。
常蕙心假装嫌弃道:“你这胡茬扎了我一晚上。”
谢致一听,就板起脸说要惩罚常蕙心,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常蕙心还手,两人皆笑起来,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听见有人在重重拍门。“砰砰砰”,将一切打断。
谢致眉头立皱,表情不悦。他瞟了常蕙心一眼,接着闭起眼睛抱紧她,意思是别管外头的人。
外头的叩门声却仍不知趣的响起,谢致眼睛不睁,吼道:“都退下去,别吵!”
那人仍在外头叩门,谢致烦得一跃而起,心道:今早的常乐怎么这般不知趣!
常蕙心捏着谢致的手指,扯了扯,劝他切莫置气。她以眼神示意:没准常乐是好心来送早饭的?
谢致缓缓吐了口气,柔声道:“还真说不准是送早饭的。他们不知道你宿在这了,你先吃我的早饭,我让他们再做一份。”谢致说着就起身,常蕙心连忙将谢致的衣服捡起来,要帮他穿上,谢致却道:“不用。”他只拿了外袍,随意往身上一披,带子都不系。谢致也不开门,直接走到窗前,推窗愠道:“常乐,再去准备一份早饭来。”
谢致声止,窗外的凉气吹进他心里,谢致瑟然打了一个寒颤。
门外伫立的是皇帝。
皇帝虽然站在门前,但目光已循声望过来,见谢致披头散发,胸脯都敞着,胸脯上还有点点绯色淡痕……皇帝不由蹙眉。皇帝道:“三吴,朕来看你。”
“皇、皇兄……”谢致声音发颤,他的目光僵硬往房内移,去瞟常蕙心。见常蕙心也已冷了目光,表情严肃朝着谢致点了点头,半是戒备,半是凛冽。她快速将自己的衣衫拢做一团,抱入帐内,又将两侧的锦帐拉起,完全隐没在帐中。
谢致回过神来,系袍整衣,隔着窗户,朗声对门外的谢景道:“皇兄稍候。”谢致理发挽髻,这才前去开门,开门前不忘回顾一眼,确认帐子掩得严严实实了,方才将门打开。
谢致单膝跪下,拜道:“臣弟参见陛下。”
“起来吧。”皇帝温声道,徐徐步入室内。一股美酒的醇香和事后的靡味混合着,扑面而来,皇帝不禁抬手在鼻下挥了挥,将这些暧.昧的味道驱散开。
皇帝虽有重伤,但内力仍在,竖而细听,就能听见帐内还藏着一人。再一联系之前房内的嬉笑,谢致敞衣开窗……皇帝自以为谢致藏着寻常娇娃,便不点破。
谢致命人撤去chuang榻的时候,想着房内宽敞,顺道让仆人们把桌子椅子都搬走了。这会皇帝进来,寝房内连张桌椅都没有,谢致尴尬,指着地面道:“皇兄请坐。”
皇帝心想他这个亲弟弟真是没规矩到一定程度了,皇帝气极反笑,正面朝着帐子,盘膝坐下,柔声道:“三吴,你也坐。”
谢致盘膝在皇帝对面坐下,背对着帐子。
皇帝的目光越过谢致肩头,瞧了一眼谢致身后的帐子,缓缓而笑。
谢致警觉,又不敢太过表露,眼珠轻转,用余光去瞟帐子——还好,帐子仍掩得严严实实的。
谢致低头,假装羞涩和尴尬:“臣弟不知皇兄会在清晨造访,实在疏礼,皇兄恕罪。”
皇帝无奈叹了口气,发现只剩下唯一一个亲人后,他对谢致格外宽容。皇帝道:“三吴,你也有二十好几了,一直不肯娶亲,亦不沾女色。我这个做哥哥的,担心了好几次,这趟……朕不是有意要撞见。”皇帝再次瞟了一眼帐子,道:“既然是你上了心的人,她出身低点就低点吧!只要不是什么女支子,朕都准许你将她纳做贵妾。”
谢致低着头,半响,沉声接话:“我要娶,就要娶她做正妻。”
正妻?皇帝眼皮一挑,心想谢致最上心的,出身曾经能配做正妻的,不是苏虞溪么?莫非这帐内藏着的女子是苏虞溪?这、这,容桐还活着呢,谢致就在这里偷.人.妻子?!
皇帝大惊,亦怀震怒。之前皇帝曾考虑过,谢致功高盖主,不妨做一出设计,让谢致夺同僚妻,使谢致功过半掺,亦能稳固皇帝的尊位。但这会,皇帝竟生出丝丝焦虑心,担心谢致因此遭受非议,甚至责难……皇帝惴惴不安,不想让谢致因为这事丧命,令皇帝失去最后一位亲人。
皇帝心情矛盾,不由得一拂袖子,斥道:“荒唐,你做的好事!”皇帝转念再一想,苏家的人尽被他杀了,斩草要除根,这苏虞溪留不得!皇帝目光变冷,森寒盯着帐子,谢致观察到皇帝的眸色变化,心头骤缩,轻声道:“皇兄……”
忽刮一阵大风,从谢致未关的窗户外吹进去,卷着片片雪花,落在皇帝和谢致的发髻上,身上。劲风呼啸,扇动着窗户,还一阵一阵往里吹,常蕙心虽然两手按紧了两片锦帐,带雪的风却依旧将帐面吹凹进去,豁出一条宽缝,接着帐面又鼓起来。
皇帝清晰瞧见,帐幕内常蕙心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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