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帝走过来坐下,近前伺候的宫女端着木盘上茶。
“贤妃也在呀,近日多亏你陪着母后了。”
柏贤妃一身湖蓝色披风,绾了个灵蛇髻在脑后。发髻上一只翠绿的如意,通体明净成色甚好。
“能伴在太后身旁,是臣妾的福气。”柏贤妃浅笑着道,柳眉如画、细长入髻,眉心朱砂花印。耳上的一对玉钳子,缀着长长的流苏。
“贤妃这孩子向来都是个懂事的,”周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笑得慈和,“昨日还送来了一对亲手缝制的护膝,那针脚很是用心。”
“贤妃有心了。”成化帝只是喝着茶,点了一下头道。
“李妹妹也很好,”柏贤妃笑道,“皇上您不知道,前段时间,可都是她伺候在太后身前。尽心尽力,不比臣妾差半分呢。”
“那孩子是个不错的,”周太后接过道,“皇儿得空也去看看李美人。打她上回小产之后,还没见过皇儿呢。”
“李氏?”成化帝脸色变了变,放下茶杯冷冷道,“太医说她身子亏空,现在估计还未大好。正月天寒若是受了风,恐怕不好。母后您就让她在小阁歇着吧,立夏之前别出来走动。”
周太后被驳了面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成化帝说得合情合理,又让她没有办法。
看来那李美人也是不会再有复宠的机会了,周太后于是也不多费功夫。唤那宫女再给成化帝倒上杯茶,笑容重回脸上道。
“也是,是哀家考虑不周。见她身子好些了,便许她出来走动走动。还好这两日不算太凉,若是像钟英那样坐了病根,以后可便没法子伺候皇儿了。”
“皇后娘娘入秋以来到现在,身子一直都不好。”柏贤妃也道,“连会宴都没能出席。除夕夜外面热热闹闹,坤宁宫却又那样冷清,独留王皇后一个人孤零零的过着年。唉,真是...”
“贤妃果真是善解人意,”成化帝说道,脸上没什么表情,“皇后的病是旧疾,也非一朝一夕促成。朕虽为一国之君,却也非华佗转世,也是无能为力。”
“皇儿说得是呢,那些太医都是些庸碌无能之辈。”周太后也叹了口气道,“哀家前几日去坤宁宫,见钟英还是那老样子。几年下来,一点起色都没有。”
“太后放心,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假以时日,总会好起来的。”柏贤妃安慰道,眼睛却瞧着成化帝的神色。发现成化帝的脸上,却是漠不关心。
王皇后是成化帝的结发妻子,虽然仅是名义上的。
可成化帝的冷漠,却不经意间让柏贤妃感到周身由衷的寒冷。
在他的眼里,所谓名义的妻子不过是个陌生人。
王皇后尚且如此,那这后宫的其他的女人,又能在他心中有多少位置?
前阵子的淑妃,仅是因为病痦,一道旨意便被打发去了安乐堂。
柏贤妃在桌下暗暗捂住小腹,没来由的一阵揪心。
“皇儿还不知道啊,”周太后瞥见柏贤妃的小动作,笑着对成化帝道,“哀家这回叫你过来,可还是有个好消息要说呢..”
“嗯?”成化帝有些诧异,看了一眼柏贤妃,“母后难道是说?”
“是,”周太后点点头,欣慰地笑了,“四年了,贤妃的肚子可算有了动静。”
“母后..”柏贤妃低下头。
“是么?”成化帝打量了一会儿柏贤妃。
“今早太医来把脉的时候说的,”柏贤妃小声道,“已经三个月了...”
“哦..”成化帝若有所思。
“哀家亲自翻看过彤史,贤妃也是个争气的。”周太后笑着道。
“嗯,”成化帝点点头,“贤妃有功了。”
周太后的眼角笑意更盛,连连点头,“为皇家延续子嗣血脉,可是头等的功劳...”
“哀家看,这位分..也是时候提提了,怎么说也该封贵妃。”
“嗯,”成化帝喝了口茶,片刻之后点点头,“母后说的是..”
成化帝停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终于开口。
“十天之后,正是元宵。册封礼..就定在这天吧。”
“甚好,”周太后笑道,“这沾了节日的喜气,也是个好兆头。”
说着,招呼柏贤妃道。
“愣着作甚,还不快谢恩?”
柏贤妃这才如梦方醒,跪下道。
“臣妾谢过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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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日,这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宫中各处在准备元宵的同时,也要准备柏贤妃的册封礼,忙的可谓不亦乐乎。
未央宫的门槛几乎被踩破了,来人拜访送礼的人,数不胜数。
王皇后也备了一份薄礼,派缕衣送去未央宫。
“贤妃娘娘,这王皇后送来的东西也未免寒颤了些。”那小宫女撇撇嘴说道,“娘娘可就要册封贵妃,位居二品了。皇后这是给娘娘下马威么?”
“休得胡说,”柏贤妃蹙了蹙眉,斥道,“越发没得规矩了,皇后娘娘一番好意,岂容得你在这里嚼舌?”
“是..奴婢错了。”那小宫女悻悻然行了个礼。
“你下去吧,”柏贤妃摆摆手,“告诉唐掌宫,让她替本宫谢过皇后娘娘。改日本宫亲自上门坤宁宫,拜谢皇后娘娘。”
“喏,奴婢知道了。”
礼虽不厚,却是真心实意,不掺得假的。
总归是比那些趋炎附势的人,要好的多。
安喜宫这边,万皇贵妃很狂躁...
“贱人!”
一地的碎瓷片,万皇贵妃咬牙切齿,面容狰狞得有些扭曲。
地上一滩茶水渍印,阳光下映照出那女人,原本好看的妆容也有些花了。
“柏贤妃这个狐狸精,本宫倒是小瞧她了!当年她和本宫一同有孕,她还只是个没封号的柏嫔...她的孩子好端端地掉了,还非要赖到本宫头上!这个贱人——”
万皇贵妃涂了丹蔻的指甲陷入肉里,握拳狠狠地砸在案上。
“娘娘息怒。”我实在拦不住万皇贵妃,只得道。
“息怒?”万皇贵妃冷笑一声,“你可知道她当年有多贱?”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万皇贵妃。
“哼,本宫至今还记得她从榻上挣扎着爬下来,哭得梨花带雨的求成化帝查明真相的样子!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还晓得要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
万皇贵妃尖利的指甲划过墙上的一副画,只听得纸张断裂的声音。
“贱人..一个孙嫔,一个柏嫔!”万皇贵妃用力扯下那画卷,撕碎了揉成一团,“一个唱小曲,一个弹琵琶。迷得皇上不分东南西北!”
“每个晚上..每个晚上..那春鸾承恩车,车辇上的风铃叮当作响..路过昭德宫前,转了个弯朝西宫走了..不是去了右边的长乐宫,就是去了左边的未央宫!”
“本宫就挺着肚子坐在窗边听着呀..听着那铃声由远到近、由近到远...”万皇贵妃神情恍惚,“那声音听得本宫心碎肝裂..大着肚子却整月整月的,见不着皇上的影!”
万皇贵妃抹了一下眼泪,帕子捂着脸抽噎了几声。
“柏嫔有了身孕,皇上便多宠她几分。那时本宫恨极了琵琶,听见那乐声就头痛欲裂!那贱人还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在御花园跟在本宫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本宫厌透了啊——恶心的不得了!”
‘嘭’地一声,那案上唯一幸存的茶壶,也被万皇贵妃狠狠地掷到了地上。
“老天有眼啊——让那贱人的孩子没了!”
万皇贵妃冷笑,伏在案上道。
“那时本宫觉得她可怜,因为本宫也怀着孩子,知道这其中的不容易...肚子里养着的一块肉,突然一下子没了,谁受得了?”
“皇上在、太后也在,都在未央宫..她就躺在那榻上,脸色苍白无力..本宫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但是!”万皇贵妃猛地起身,咬着牙拍案道,“本宫一踏进门槛,那贱人看见本宫,突然就嚷了起来——她拽着皇上的袖子死死不放,哭着指着本宫,求皇上做主!贱人——瞎了她的狗眼,往本宫身上泼脏水!”
“娘娘——”我见她情绪又激动了起来,赶忙拉住万皇贵妃的袖子。
“阿琪,”万皇贵妃回过头,抹了抹眼泪道,“你就说说看——本宫这几年来可曾刁难过她?皇上到底还是喜欢她,封了她做妃,还是八妃之首的贤妃..她没再弹过琵琶,皇上再也不像当年那样宠她了。”
“娘娘,”我只是低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娘娘又何苦再提?”
“是啊..都过去了,”万皇贵妃冷哼一声道,“从此本宫和她柏氏井水不犯河水,她那样诬陷本宫,本宫都可以不和她计较。可如今呢?她怀了皇上的孩子!她就要踩在本宫的头上了,本宫怎么办?怎么办?你倒是说呀——”
我说不出话了,只有沉默。
“十天之后,她就要册封贵妃..将来生下孩子,母凭子贵,就成了皇贵妃...本宫却不会再有孩子了,永远不会...”万皇贵妃喃喃道,“难道本宫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和本宫平起平坐?”
“不,”万皇贵妃瘫在墙边,不停地重复着,“本宫不甘心、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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