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了。
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玉更衣脸色极为难看,尴尬而迷惘交错重叠,像是被羞辱到了一般手足无措。万皇贵妃则是玩味中,多了几分不满,眼神阴冷,狠狠地盯着我看了许久。
“哦?”成化帝则是诧异,接而看向我笑了,“原来孟卿..心中早有佳人,这婢子着实..独特。倒是朕误会了,无妨无妨...”
“请陛下恕罪,”孟七缓缓道,面色自如,“卑职不是不愿意娶玉姑娘,玉姑娘的确是个极好的女子,卑职无可挑剔。只是如陛下所言,卑职对琪掌宫思慕于久,苦于没有机会。卑职愿意十里迎亲,摆酒作宴,将琪掌宫风风光光聘进孟府,还望陛下成全...”
我的脑子好乱,感觉手指间仅存的几分温度渐渐消逝。
在做梦么..还是个噩梦。
我狠狠地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弥漫着口腔。
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我愣了好久,仅是片刻却漫长的像是十数年。
......
“绮罗,我要三书六聘,堂堂正正地娶你为妻;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叫你嫁给我。”
“绮罗,我发誓一定待你好,决不负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绮罗...”
“啪!!贱婢——你睁开眼睛给本小姐好好瞧瞧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蛮夷之地的乡野村姑,要出身没出身、要家世没家世!给本小姐提鞋都不配!一个目不识丁的洗脚婢,填房做妾都是抬举你!还敢勾引我裴汝修的郎君?呸!想得美,不要脸的狐狸精!识相的话,就自己喝了这杯毒酒!
“怎么,不喝?是还要本小姐帮忙么?噗通——”
“哼,这北苑的水可深得很——你就等着被泡烂了变作浮尸,面目全非吧!”
“哈哈哈哈——”
......
不要..不要..好冷..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缩着袖子,紧咬着牙打着哆嗦。
冷..好冷...
瞳孔猛地一缩,两眼随即恢复了清明。
我是阿琪。
我松开了紧攥着袖子的手,它冰冷而从未温暖过。
我终于轻蔑地笑了。
“贞儿以为呢?”成化帝转过头去,问道。
“臣妾,”万皇贵妃冷冷地用那狭长的凤目,剜了我一眼,“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那好,张敏。”成化帝开口,点头道,“传旨...”
“皇上——”
我出声道,跪地叩头。
“恕奴婢死罪,奴婢不能嫁于孟大人..并非抗旨不遵,而是...”
我低着头,视线所及之处,仅是那御书房的地毯。尽管如此,地面还是那样冰冷坚硬。
“而是因为奴婢,实在是配不上孟大人。奴婢出身寒微,祖上是贱籍,父母双亡由邻里养大,入宫也已有七年有余...只希望,安心侍奉皇贵妃娘娘到老,别无所求。”
“借口。”成化帝仅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皇上您要得理由,其实也很简单。”我摇了摇头,接着道,“孟大人年轻有为,虽娶过妻,尚有幼子。但凭孟大人的地位、条件,也定然会有像玉更衣这般的女子与之相配。而奴婢不敢高攀,也高攀不起。”
我顿了顿,斟酌着语言,缓缓道。
“或许皇上下旨赐婚,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可是奴婢斗胆问皇上一句,这清白..您也可以赐给奴婢么?”
我反问道,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皇上有所不知,奴婢初年入宫正逢德庄王大婚。奴婢被挑中作为试婚寝人,为王爷授习房中之事。”
我说得自然,叩头两手触地。感到那毯子带着毛刺,分外扎手。
“皇上如若不信,自是可以传召嬷嬷,为奴婢验身。”
我撩起左臂的衣袖直至肩头,那里干干净净,毫无一丝痕迹。我的脸上只有漠然,麻木得似乎僵硬了,却牵着嘴角依然翘起。
“奴婢已非完璧,残花败柳之身,自知配不上大人...”
成化帝不说话,冷眼盯着我。仿佛是在思考毒药和白绫,哪样能够让我死得更快的问题。
殿中那般寂静,我低垂着眼帘,余光中看见万皇贵妃身形动了动,向成化帝身边走去。
孟七站在那个位置,没有动过。始终在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皇上...”万皇贵妃耳上是一对血玉的坠子,点着朱砂的红唇附到成化帝身前耳语了几句,突地一声笑分外妩媚。
“嗯。”成化帝没了脾气,摆了摆手。
“阿琪,”万皇贵妃转过头,脸上出奇地和颜悦色微笑着说道,“先下去吧。”
我沉默了半响,重重一拜,铺着毯子的地上一记闷响。
“是——”
之后的事情,是如何解决的,我不知道。
成化帝不高兴,是很明显的事。傻子都看得出来,成化帝内心的不爽,绝不是一星半点的。
然而我并不能够找得到一个合适的台阶,让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尴尬。
阿琪,你的心乱了呢。
我自言自语道,修长而布满厚茧的手指抚上胸口。
很多年了..
那片湖,秋天水真的好冷,凉到了骨子里。
而我周身流淌的血,也被那湖水渗入,骨髓深处冒着寒气。
有些事情,一次就够了。
永远不会有第二回。
永远不会...
********
“奴婢见过娘娘。”
我走进了安喜宫大殿。
岫月正伺候万皇贵妃,手上端着茶盏。万皇贵妃摆了摆手,岫月便放下那托盘,瞧了一眼我捋了捋袖子退下了。
“喏。”几个小宫女,也低着头默默地退了下去。
我抬起头,万皇贵妃今日的发髻梳得可谓精妙,镶嵌金片的牡丹头倒不似出自岫月之手。
轻音得着机会,便眼明手快地抢了岫月的活。
那偷师学艺的功夫,也来得极快,也越发熟稔了些。
每逢此时,岫月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我知道这略带些清冷的女子,素来是有几分淡然的傲气。就像这宫里的事情,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
不是不争,而是不屑于争;不是不计较,而是懒得去计较。只要心里有数,就足矣。
其实真的要论,我知道年轻气盛的轻音,可绝非老成稳重的岫月的对手。
至少现在不是。
“过来。”
似乎过了很久,又丝毫仅是眨眼间。
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时间失去概念的?
万皇贵妃着的是梅花妆,那种很厚重的茉莉粉均匀地覆盖在脸上,眉角略带浅红的朱黛。水滴状的赤色珊瑚直坠到眉心处,上是一串珍珠。眼角几道遮掩不住的细纹。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我十九岁。而那时她还未步入不惑之年。
而短短两三年里。她似乎老了不少,眼角的细纹已经越发明显起来了。
大概女人都很惧怕衰老,万皇贵妃更甚。
她用厚厚的脂粉,来掩盖那美中的瑕疵。
“娘娘。”
万皇贵妃十指指甲新蓄了起来,又是很长。没有涂丹蔻,但依然很尖利。挑着我的下巴时,像是一把利刀划过,平添几道血痕。
“祸水..”
万皇贵妃冷冷道,她不高兴是可想而知。
她差一点,便要失去一枚最好的棋子。
我想这必然是一件令人恼怒的事。
我的眼窝深陷眼睛大的出奇,鼻梁高而挺立笔直,棱角突起下巴尖削一副薄命相。
我生得怪异,从未和‘漂亮’二字搭上过边。
在清一色的柳眉杏眼鹅蛋脸中,一张锥子一样的面孔,是那样的突兀。
然而万皇贵妃却不止一次地说祸水。
万皇贵妃盯着我好一会,突然抬手。
“刺啦——”
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感到右臂一凉。
几道细长的疤痕,交错在胳膊上。
暗红的一点丹砂,鲜艳如血。
呵呵...
我咧了一下嘴,这衣料真不结实。
“我就知道,”万皇贵妃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在撒谎。”
“奴婢的的确确做过寝人,”我道,“娘娘可以不相信,但它却是事实。”
“没有必要,”万皇贵妃仅是放下了手,“哼,本宫何必自找麻烦。”
“是的,娘娘。”
我轻轻拭去下颚的血珠,手指间的茧子磨得伤口生痛。
“只不过,德庄王嫌弃奴婢侍候的不好。和尸体一样..于是奴婢很荣幸,在塌下观看了一夜的活春、宫...”
我淡淡道,放下手反问。
“您还需要知道什么?”
“呵,为什么不走?”万皇贵妃抬眼,凤目微眯,“本宫以为..你会领旨。”
我低下头,挑了挑嘴角。
“您可是在怀疑奴婢的忠心?还是觉得,奴婢是策划好的...”
“你有这个本事,”万皇贵妃不咸不淡地瞟了我一眼道,“本宫一直都不否认。”
“那娘娘,”我绽开嘴角笑了,“是不是也该让奴婢知道点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万皇贵妃看着我,略带些警惕,“本宫的原则,你应该知道。”
“其实没有多复杂的,娘娘。”我摇摇头,“奴婢只是想知道,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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