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木盆,照例向水缸边走去。
伸出手探进那一人多高的大缸,捞出里面浸泡着的衣服。
入秋了,需要清洗的夏裳,以及绸帐薄被,成拨成拨地送进了浣衣局。
我正将那布衣从缸中拾出来一半,却不料身后似乎有人。
“唔——”
我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身后的人猛地伸手推了我一把,力气还不小。
“咕咚...”
我感到眼前一黑,头被按进了水中,呛上了好几口水。那混合着脏衣服的缸中水,混浊而带着一股令人反胃的味道,令我感到一阵恶心。
那身后人压着我的脖子,用力向下,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皱着眉,挣扎着咽下一口缸中的水,屏住呼吸闭气,头突地向下一扎。
“呀!”
身后的人大概是被吓了一跳,忙是松开手。原是想叫我呛上几口水,没打算要我的命。
感觉后颈一松,我在水中悄然呼出一串气泡,慢慢睁开眼,头却依然在缸中没有动。
身后偷袭的人,不知我是不是晕了过去,又向前试探着碰了碰我。
我一只手飞快地反手扣住那人的手臂,细嫩的手腕完全没有挣脱的能力。我从水中探出头,手中拽着那条胳膊顺势一拉。
“哎呦——”
那女子一声惊呼,像是没有想到的样子。我后背贴着她的身子,俯下身蹲地借着力,一个完美的过肩摔。
“扑通——”
水花四溅间,那女子华丽丽地掉进了缸中。
“啊!救命——救命啊!!啊——”
女子在缸中扑腾着大叫,可笑的是那缸也不过一人高,和浴桶一般。她掉进缸中加之之前的折腾下,水早就空了一半。
要不是她扑腾着乱折腾,显得那水看起来挺多的话..呵呵,即使那样也恐怕淹不死...
作死倒是有可能。
我捋了捋袖子,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端起脚下的木盆。
贱人就是矫情。
********
事实证明,三八不但会犯贱,告状也是一把好手。
“公公,她又谋害人——”翘儿控诉道,抽噎着吸了吸鼻子,“绿釉妹妹不过是和她开个玩笑,她就把人家摔到了水缸里去。受了风寒,现在还在床上养病,呜呜...真是岂有此理!”
“她就是个害人精!”肖飞燕也跺着脚,“前天还往我的鞋子里放了根那么长的绣花针!扎得我脚好疼,流了不少血呢——您可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肖飞燕,你讲点道理好不好?”灵霄看不下去了,“如果不是你‘不小心’,把针插到了人家的枕头上,哪儿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情?”
......
“又是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韩太监翘着兰花指,刷了刷手中的浮尘,鸭子似地数落道,“三天两天的总要惹点事!本公公管着你们这些刺儿头——啊?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我面朝北方,弯着腰,手扳着双脚。
板著[1]..果然是要命。
已是黄昏时分,两个时辰过去了。
我头朝下,盯着夕阳的影子。
有点想吐...
“听说那刺儿头来头可不小..”
王嬷嬷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
“早就知道。呐,不就是六宫出来的么?”
大概是刘嬷嬷接话道。
“我看也不是个善茬——安喜宫是什么地方?哼,扫地干粗活的小蹄子,打扮的可比正儿八经的主子体面!”
“可不是么?”王嬷嬷道,“就说上午从安喜宫来得那个黄毛丫头,那扮相,啧啧..真是没法比!想当年我这也是伺候过先朝主子的人,也不见得过两天滋润日子。”
“呵,那可不一样。”刘嬷嬷道,“这跟主子,也得跟对了人不是?就说安喜宫那位,可是圣上宠着的。你当年跟的那是个什么主子?一个不受宠的嫔,哪儿有什么好日子?不是痴人说梦么..对了,那黄毛丫头,都说什么了?”
“......”
我的右耳最近好了许多,平时可以听得到声音。
可是上午时因为灌进了水,此时耳朵又嗡嗡不止。
王嬷嬷说话时传入我的耳朵里的,本就的微弱的声音又小了一点。
“那丫头真是那么说的?”刘嬷嬷
“你以为呢?”王嬷嬷缓缓道,“人家说,那可是她师傅的意思..那安喜宫那一位是什么态度,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要我说,这水可混得很,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刘嬷嬷道,“万一有个什么变动,我看可悬了呢。轻音那个小丫头片子,当初在浣衣局我就看她不是个善茬。转眼的人家就进了安喜宫,如今快一年居然成了掌宫。”
“就是,”王嬷嬷也道,“那会子我就看那小丫头不老实,蹦跶着倒是出息了...”
“......”
夕阳洒下的余辉还未消散,我头朝下气血直冲面上,感觉阵阵眩晕。
“那就看着办好了,”韩公公公鸭似得的嗓音也插了进来,“人家既然都私下里派人放了话要整人,咱就照办呗——嘿嘿,那模样长得是怪了些,倒也是奇货可居..洒家姑且换换口味...”
“......”
黄昏终于走到了末端,我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我强压着那种头部吵地的眩晕带来的恶心,没有吐。
********
一进屋,便是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我强打起精神,带着满身戒备一步步走着。
屋中的三十余个宫女,纷纷与我划清界限。
她们用同一种眼神看着我,表情各异。肖飞燕坐在中央,身旁是绿釉、翘儿,瑶瑶几个忠实的跟班。
我轻蔑地扬着嘴角,吹了一声口哨。
然后走到我的位置。
我并没有直接坐下来,而是转了个圈,掀开比薄毯厚不了多少的被子。
一床的核桃壳。
我又一次笑了一下。
还有什么呢?瓜子皮、坚果壳,果核和咬了一口的馒头...
于是我冲着肖飞燕身旁的翘儿和瑶瑶,微笑着点头。
翘儿总是跟在肖飞燕的身旁作威作福,鼻孔朝天。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倒是十分在行。
绿釉没什么本事,馊主意一箩筐。还经常会干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喏,把我按进水缸那件事就是她干得。
瑶瑶呢,则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我忍不住怀疑她投靠肖飞燕,也是本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原则,平日里也可以威风一些。像这种扔垃圾的幼稚的做法,不用猜都知道一定出自她手。
我这样想着,手中捏起一枚栗子壳,手指摩挲着笑了好一会。
瑶瑶则在肖飞燕身旁,警惕地盯着我。
抱歉,这种近乎恶作剧一般的无聊游戏,实在没兴趣。
想玩?爱找谁找谁好了。
幼稚。
我不说话,起身收拾了床褥。
余光中瞥见枕头上的一点银光,我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一捏。
三寸长的绣花针,针体没入枕中,剩下一个针头被我瞥见了。
原来床褥上的垃圾,不过是让人放松警惕的障眼法。实则目的是为了让人分散注意力,好忽视了枕头上的针。
绿釉吃过几次亏之后,第一次学聪明了。
呵呵,我是不是该建议肖飞燕,封她一个‘狗头军师’的称号?
可惜的是,有些招数用过一次,第二次..可就不太灵了呢。
我摸了摸后脑勺,前天险些被枕头上的针戳到。
肖飞燕嘟着红唇,楚楚可怜地向我道歉。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缝一下衣服,没想到一个不留神会弄丢了针,呜呜,我错了...”
然后第二天,肖飞燕的鞋里,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掉进去了一根更粗更长的针,一整天都可以看见肖飞燕一瘸一拐的走在路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人哭诉有人存心要害她残废。
我很饿,晚膳的点已经过去了。
事实上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不过这没什么。
记得在宫正处的时候,我曾经十余天粒米未进。最终靠着一碗能够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撑过了一个月。
我不知道我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在芜衡殿,我可以喝自己血,因为我要补充营养。甚至在万不得已之际,可以啃下手指充饥。
然而我依然记得..在荒山野岭间,寒冷的夜晚。那个衣不蔽体的幼小女孩嚼着草根啃着树皮,喝干了自己的血。尖利的虎牙咬进那只野兔的颈窝,腥臭的兔毛连着皮肉,那味道令人作呕。
也许,我的身体里潜藏着一头狼。
在濒临死亡的时刻,冲破枷锁,兽性大发。
莫名的,在这一刻,我想起了张敏。
那个..能让我在他的身上,嗅到同类的味道的人。
*1板著:明代体罚宫女手段的一种,。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即两个小时左右,一般情况是受罚宫女必定头晕目眩,僵仆卧地,甚有呕吐成疾,至殒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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