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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浣衣局(4)

宫女谋 睡不醒的懒猫君 4207 2021-04-02 20:05

  十月之后,天已经非常冷了。

  我搓着冰冷的手,倚在墙角。面前缺了口的木盆里,照例是满满的衣服。

  王嬷嬷板着脸,背着手在人群中巡视一番。

  “咻——”

  那手中的马尾编制的皮鞭足有两根手指粗,肩头火辣辣的一片,像是渗入骨髓的铁水。

  “快点!今天洗不完,饶不了你——”

  我只是麻木的,将手伸进盆中浸没入冰冷的水中。

  似乎水,和我的手是同样冰冷的。

  院中的其他人,早早洗完了衣物,去吃午饭。

  “还有这些——都给洒家麻利些洗完了!不然有你好看!不知好歹的东西。”

  韩太监翘着兰花指,尖声细气地说道,甩了甩手上的蝇甩子。

  耻高气扬地仰着头,骂骂咧咧的一阵,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堆积的像一座山一样的衣物被褥,每天都是如此。

  我慢吞吞地搓着手上的布帛,并不着急。

  今天洗不完,还有明天。

  况且,即使洗完了,也会有更多的活。

  就像是一匹上了套的马,被无休无止地压榨着精力和体力。

  用一天时间洗完了那叠得像一座山的衣物,没有给王嬷嬷发难的借口。

  于是第二天,迎接你的,便是两堆加倍分量的衣物。

  王嬷嬷没有好脸色,刘嬷嬷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韩太监自上次没有占到便宜之后,便开始整我。

  “喂,我帮你吧?你这样根本洗不完呐。”

  灵霄搬着木盆,蹲到我身边去说着。

  我端起木盆,走了几步抱到了另一边。

  “哎——等等呀!”灵霄追了过来,“你干嘛跑那么远?”

  我未曾说话,低头搓着手中的素锦。

  “你这个人真够奇怪的啊..”灵霄嘟囔着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哦,那个..我叫魏灵霄,‘良德飞霞照,遂感灵霄人’的灵霄,很好记的啦。我娘说呀....”

  ......

  “我..我叫纪绮罗。”

  “绮罗?咳咳,”少年靠在榻上脸色病态的苍白,恍惚间神情莫测,“像金线钩的料子..”

  “那你呢?”

  少年勾了勾嘴角,笑容带着些诡异地说道。

  “你可以,叫我潾。”

  ......

  灵霄还在我身旁,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说着话。

  她相貌并不算出众,很普通的样子。但鼻子高高翘起几分,显得有些俏皮,抿着嘴眼睛倒是晶亮而神情专注。

  第一眼看平淡无奇,之后再看,却发觉并非一无是处。没有精致的五官,却显得落落大方。

  简单也有简单的好处,不惊艳,却耐看。

  我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可以断定。这女子身上有几分番人的血脉,单看那鼻子便知。

  大概是战俘的子女,被打入贱籍。

  我搓了搓手,无声无息地端起木盆。

  *********

  入冬了,那井水越发刺骨。

  很冷的天,宫道上的宫人都换上了棉衣。

  我依然穿着单薄的,打着补丁的旧衣。

  袖子很短,露着手腕。

  我打了个寒颤,身子发抖。

  “咻——”

  皮鞭呼啸而来,我感到骨架松散的想要碎成一堆。

  我毫无知觉的手,硬的像快石头。就这样僵硬地搓拭着盆中的布帛,恍惚间有种错觉,好似这双手不属于我一样。仅仅只是一件拙笨的工具,颤抖着不听使唤。

  “咳咳——”

  我开始艰难地咳嗽着,温热的血滴淌到手指间,竟然毫无感触。

  我蹲在地上,感到膝盖生疼。

  在雨中连跪三天,留下的是湿寒的病根。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这双腿,哆嗦着几乎无法行走。

  这是第九天,我依然在和饥饿做斗争。

  不过,总是我略胜一筹。

  我继续咳嗽着,血从嘴角渗出。

  我没有知觉的左手,下意识地去翻那银瓶。

  周围的人纷纷避开,唯恐被我沾染到病气。

  回到生着炉火的屋中,总算是好了一点。

  我不再咳嗽了,只是那通红而龟裂的手,肿得不像样子。

  今天倒是没有人来找麻烦。

  我感到有点晕,倒在地面的褥子上。缩了缩身子,喘了口气。

  “喂,你们听说了吗?御前的张公公——”

  在屋中歇息的八九个宫婢,凑在一起闲聊道,那点微弱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那个长得要多俊有多俊的张公公?他不是半个月前,入狱了吗?”

  “是啊,据说他在宫中大肆敛财,包庇内监聚赌,还在宫外的钱庄放高利贷...”

  “可不是,宫里都传遍了呢。说他.....”那婢子放低了声音。

  “真的?还有这种事!”一旁的几个宫婢不由得惊呼道。

  “天啊..”

  “当然了,据说皇上就在那宫道上走着,那个疯子突然就从一头窜出来,疯言疯语惊了圣驾..还是谭美人认出来,那是自己的表妹!”

  “然后呢?”肖飞燕问道。

  “然后就....”

  “......”

  “唉,反正就是那样。那个叫碧染的宫女,据说长得还挺漂亮,可惜好好一个人被那张公公给活活的折磨疯了。”一个宫婢总结道。

  “真可怕...”瑶瑶心有余悸,“那张公公真是个禽兽!‘知人知面不知心’,简直说得太对了。”

  “对对对!这种人渣,祸害了那么多女孩,罪有应得!”

  “就是!”

  “......”

  ......

  我蜷缩着,仍是不住地发抖。

  真冷...

  身上的被子,薄得几乎没有存在。

  我感觉阵阵绞痛,像是一把匕首穿透了皮肉,不住地搅动。

  昏昏沉沉间,迷糊着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

  山路上,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头戴花帽背着箩筐,前面是两个年长些的少女,一身银饰十二三岁的样子。

  “扎尼,”那左边的女孩凑到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长串。

  右边的少女则时不时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后边跟着的小女孩。

  她们身后背着箩筐,榛子和蘑菇都并不算满。走起路来很是轻松,而那小女孩则吃力了些,和身子一般大的箩筐,则被两个堂姐塞满了野果,本就很沉。加之女孩年纪又小,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喂,别慢慢吞吞的!”那左边的少女不满,对着那小女孩讥讽道,“真是走得比蜗牛还‘快’哩。”

  “就是,磨磨蹭蹭的,真是烦人。”

  那小女孩红着脸,费力地快着步子,却依然和两个堂姐尚有一段距离。

  “伯父真是的,非要让这个小东西跟着咱们。”左边的少女道,“简直就是累赘..”

  那女孩低着头,汗水浸湿了额头。红扑扑的两腮十分饱满,带着婴儿肥,眼角一颗米粒大的泪痣。

  她们又走了一长长的段路,太阳快要落山了。

  那左边的少女,索性赌了气。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两条腿走得飞快。

  “大、大堂姐!”小女孩已经体力不支,步子也开始虚了,“你慢一点啊——”

  夕阳带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亦真亦假。

  女孩感到眩晕,喘不过气来。

  她奋力向前走,还差五步了,可一眨眼,又变成了十步。

  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痛,睁开眼,发觉已经十五步了。

  那右边的少女,先是看了一眼女孩,然后快了几步奔到左边少女的耳侧。

  前方的太阳呈现出火红色,在这黄昏里,两个背着箩筐少女突然‘飞’了起来,她们开始撒开腿向前跑出了好远。

  “二堂姐!大堂姐——”

  小女孩也跑了起来,但她那本就疲惫不堪的双腿,跑起来像是一块沉重的铅。

  “等等我——”

  两个少女头也不回,跑得更快了。她们拐了一个弯,奔上了蜿蜒盘旋的山路,贴着崖壁。‘咯咯’地大声笑着,很快便没了影子。

  “堂姐!堂姐!你们..你们别...”

  那小女孩急了,大喊着,没留神脚下,被石子绊倒摔倒了地上,手掌蹭掉了一层皮,不就号啕大哭。

  “等等我——绮罗害怕!不要丢下我..呜呜呜...”

  ......

  哭过闹过,喊过,却是徒劳..

  擦干眼泪,一点点摸索着在夜幕中行走。

  啜涕着翻过一座山走过多少弯路,精疲力尽。

  裸露的双脚磨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钻心的疼痛。

  直至看到远处的篝火。

  终于找到了回寨子的路。

  ......

  “绮罗——”

  母亲搂着女孩,啜涕着一阵失而复得的狂喜。族人牵着狗点着火把,从山上回来。

  “你这个死孩子!娘还以为你被狼叼去了呢!”

  “呜呜..绮罗一时贪玩,和堂姐走散迷了路..绮罗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爹爹..娘亲..呜呜呜——”

  女孩抽噎着撅起嘴说道,爬上父亲宽厚结实的肩膀。

  没有人注意到女孩那冰冷的眼神。

  六岁,知道了。

  没用的废物,活该被抛弃。

  ......

  那种绞痛感,越来越重,没有缓和的意思。

  张敏那个家伙。

  果然载在了女人身上。

  当初的预言,一语成真。

  那个碧染..没有死?

  谭美人的表妹,呵呵..真是巧极了哈!

  前脚刚事发,后脚那些罪证,便逐一浮出水面。

  真快呀!快到像是提前准备好了要收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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