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奴才,擅闯大殿,扰乱册封礼。速速拉下去杖毙!”
那人一身红衣,肤色白皙如凝脂。
我的心中一块最大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张敏..”成化帝看清了来人样貌,顿时眉头紧皱。
“皇上恕罪,”张敏一脸平静从容不迫,跪地叩头道,“奴才知道擅闯大殿是死罪,只是事发突然,情况万分紧急。奴才被拦在殿外,进殿不能,只得硬闯!恳请皇上先听完奴才的禀报,再做定夺。介时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奴才定当万死不辞!”
说着,重重一叩。抬起头,目光如炬。
“说。”成化帝一挥手道。
“启禀皇上,京城外八百里外急讯。北地天降暴雪,猝发数日不止。农田受损,人畜皆毙,冻死者伤亡无数,灾民情绪波动,反贼暗中挑唆策反,称君主不仁、天意所致!外敌借机入侵边境,城内因灾正处空虚,驻守官兵无力提防...现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等,正于御书房求见!”
张敏趴在地上,一脸大义凛然地叩头道。
“奴才恳请皇上速速移驾,以国事为重——”
成化帝听得眉头紧锁,当机立断挥袖吩咐道,
“册封礼暂停,择日后补。摆驾御书房!”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敏拱手高声叩头道。
成化帝摆摆手,转身时看了一眼柏贤妃道。
“贤妃,委屈了。”
说着,大踏步转身离去。
“皇上起驾——”
“臣妾朱万氏恭送皇上——”
万皇贵妃起身,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先众人一步行礼道。然后转过身来,一双凤目轻蔑的眼神打量着殿中诸人。
周太后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王皇后只是低下头帕子掩着面小声咳嗽。而其他人也才刚刚从这突如起来的变故中,醒悟过来。
“万氏..”
周太后阴沉的脸,藏匿着不悦的情绪。
“臣妾在——”万皇贵妃动作十分优雅地行上一礼,“太后有什么吩咐?”
周太后终只是黑着脸,冷哼了一声。
“宦官张敏,私闯大殿..杖责八十,以儆效尤!”
万皇贵妃在一旁看着周太后,只是一脸不屑的冷笑。
张敏被人押了下去,始终是一脸平静。
我知道他死不了,而周太后奈何不了万皇贵妃,也只有处置一个内监来了结此事。
就在被拖下去的那一瞬间,一身红衣的张敏抬起头不经意间看了我一眼,乌亮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存在。
我没有什么反应,这一切本身就是一场交易。
如果不是为了一分的红利作为价码条件,今天他也不会冒着被处决的危险闯进大殿。
他将一碗汤药偷工减料,我送给他一个碧染百媚千娇;
他冒死闯入大殿进谏,我让给他钱庄每年的一分红利。
......
我们的每一次合作,都是明码标价,清清楚楚。
可是当若干年后,我每每想起这一天,忆及那个无心无谓的眼神的时候。
都感到心碎...
“贤贵妃妹妹,哦不,是贤妃——”万皇贵妃轻笑着道,走向六神无主的柏贤妃,“太后之前还纠正过本宫,身为后宫嫔妃一定要谨言慎行。这册封礼未行,就还是贤妃,不能以‘贵妃’相称...太后,您是这样说的吧?”
万皇贵妃转过头去,一脸谦逊恭敬地看向周太后问道。
“那么,这册封礼行了还不到一半..未宣完圣旨,也未接旨,更还未授金册宝印的情况。又是该怎么算的呢?好像皇上也没有承认的吧...”
殿中众人皆是沉默。
成化帝临走前,的确是以贤妃而非贤贵妃作的称呼。万皇贵妃说的确实,皇上都不承认的事情,即使成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柏贤妃的贵妃之位,恐怕是难说了。
因为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是,即使成化帝走了还有太后和皇后在,这册封礼明明是可以继续的。
可成化帝走就走,还偏要多加上一句,‘册封礼暂停,择日后补’这样的话。明摆着就是借此,将柏贤妃封贵妃的事情搁浅下了,甚至是不了了之。
其实我很清楚一件事,成化帝根本不想封柏贤妃做贵妃,即使她肚子里怀了孩子。
当然,这其中有推测的成分。
所以今天张敏闯大殿,完全是我在赌。
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保证大典会在一道急奏的干扰之下,暂时告一段落。
我只能够保证,张敏不会死,顶多会被打个半死。而他本人也不是那种笨到让自己就这么轻易挂掉的人,一番权衡利弊之下才会答应我。
如果成化帝真的是不情愿,那么今天的局面,就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顺便在心中夸上张敏一句;
这一局,干得漂亮!
万皇贵妃之后和周太后说了什么,我都没有注意听,反正也不重要了。
我唯一担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张敏这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那八十杖虽然掺了水分。毕竟张敏不是万皇贵妃而是皇上的人,御前内侍的身份摆在那里。
而且早些我就提过张敏这厮生得一副漂亮皮囊,说他不好看那是绝对要受天谴的。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还有一种死缠烂打不要脸的精神,混迹后宫之中。连周太后都十分喜欢这个长相俊俏、乖巧懂事还十分会说话的小宦官。
成化帝要是处理完边境的事情之后发现,那个忠心耿耿平日里一直尽心尽力伺候自己,连马屁都拍得让人那样舒服的奴才死掉了——恐怕也会郁闷从哪再找第二个那么能扯淡还扯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奴才来。
但是..这家伙白白净净那么细皮嫩肉的,万一要是落个什么残废。要我给他养老送终什么的,还要白搭三分红利,就不划算了啊...
********
成化五年正月,朝廷特拨白银十万两,救济灾区。
后宫也积极响应,嫔妃各自发削减俸禄,以减轻前朝负担。
在这样的情况下,柏贤妃的册封礼自然是泡汤了的。
万皇贵妃自然也低调了些,身上的珠宝首饰少了很多。免得给人留下话柄,招来周太后的责难。
晨省时,万皇贵妃一身海蓝色银狐毛窝的长衣,头插一对浅蓝色点翠凰鸟银簪,上缀血红的珊瑚珠,耳上一对小巧的珍珠坠子。简单的装扮倒让人有些不太适应,也敛去了她周身的气场。
在我的印象中,万皇贵妃理应是一个由满身珠翠宝石黄金堆砌而成的女人,冰冷而华丽。
但那个冬天她依然很漂亮,绯色的双颊犹如红霞,是雪地里最明艳的一抹胭脂。
不过周太后也没有功夫去理会万皇贵妃,柏贤妃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头等的大事。
“太后不必担心,”玲珑揉着肩对周太后道,“奴婢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太后觉得如何。”
“嗯?”周太后喝了口茶水,“你说。”
“太后还记得上回万贵妃是怎么忽悠着皇上,让李美人住进清平宫的么?”玲珑问道。
“你是说..”周太后有些迟疑。
“太后不妨反过来,仿照着万皇贵妃的法子,让贤妃娘娘住进清平宫。”玲珑笑着道,“不知太后您觉得如何?”
“也是,”周太后凝神,若有所思,“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玲珑笑而不语,只是继续捏着肩。手下的力度轻重得宜,十分合适。
周太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
“前几日寿儿又不知看上了那处的地界,又嚷着要封地。”
玲珑揉着肩,听着周太后直道。
“那块地一多半近百顷是平阳世家的祖田,人家的土地,皇儿要是允了,这不就成了明抢?简直不像话..”
周太后喝了口茶,连连叹气。
“这回进宫,估计又是要和哀家提这件事,非要见哀家不可..还有彧儿也要来,上回非要娶那个克死了夫君的丧门郡主做平妻,不然就闹着要休妻...”
“太后不如干脆称病,拒了他未尝不可。”
“称病?”周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若是病了,哀家的那两个好弟弟,恐怕就更要来看望哀家了!‘孝心’?是假模假样地来看看哀家还有没有气,能活多长时间!”
“太后..”玲珑出声道,“您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丧气话。”
周太后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哀家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病了...病的好啊!前朝、后宫,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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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贤妃搬居未央宫大概是在三天以后了。
我拿着账本走在宫道上,看见未央宫中的内监从宫里搬东西。心里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周太后这招妙极了,柏贤妃住在清平宫。由周太后亲自照看,配备足足八个太后的心腹宫女伺候。饮食起居,皆由掌宫玲珑安排,实在是再安全不过的了。
我心中暗笑一声,周太后的小心谨慎。不知道这回万皇贵妃在安喜宫,又该作何感想。
正在我向尚宫局交完文碟之后,回来的路上却见那和梓纯交好的小宫女青萼。
“琪姑姑..”
“怎么了?”我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不觉奇怪。
“梓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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