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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第一场雷雨,倏然而至。
暴雨倾盆而下,砸在地上屋顶上,溅起半尺多高的茫茫水雾,压城黑云里银蛇电舞,雷鸣声此起彼伏。
沈棠不怕打雷,但这样大的雷声,她还是乖乖窝在了锦床上,轻轻摩挲着自己鼓鼓的肚皮。摸了一会儿,她看向窗边负手而立的蓝袍男人,小声问道:“表哥,你真不去看看二表哥吗?”她也是那日程杨说出口时,才知道展怀春怕打雷一事,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些日子看展知寒愁眉紧锁,今日更是坐立不安,她也担心了。
展知寒凝望窗外暴雨,心中复杂。
二弟那么骄傲,肯定不愿让他看见他的狼狈,既然他坚决要去千户府提亲,既然他让他把院中门前所有下人赶走,他便坐在这里等他罢。
可是,万一路上二弟晕倒怎么办?
瓢泼大雨,路上基本没有行人,如果二弟出事,无人知晓。
展知寒再也坐不下去,叮嘱沈棠好好养胎,挑开门帘大步而去。长贵一直候在外面,见他出来想打伞跟上,展知寒没有叫他,独自去了常青园。
“二少爷出去了?”上房已经没人,展知寒在下人房里找到了长安。
熟睡中被叫醒,长安很是茫然:“晌午少爷让我回房,说今日都不用我伺候……大少爷,少爷他出门了?”不会吧,以前下雨天少爷都不出门的,所以他才安安心心回来躲懒。
“没事,你继续睡吧,不必起来。”猜到展怀春定是连长安也瞒了,展知寒直接走了。
此时距离晌午已有一个时辰,不知二弟到了没有。若他快走,从展府到千户府,半个时辰足够。
展知寒冒雨在街上疾步而行。
大雨瓢泼,原想出门办事会友的人不会出来,在外面的或是半路避雨,或是早已淋雨归家,不会在街上暂留,街上空空荡荡。或许会有人在茶寮棋社里悠然赏雨,但展知寒知道,自己的二弟一定会捡行人最少的路走。
浑身湿透,展知寒不时擦脸,努力看清街上每个角落。
忽的,他脚步一顿,下一刻,快速闪到路旁,贴墙而立。
确定自己藏好了身形,展知寒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前方。
那里,他看见他的二弟正腰背挺直挨着墙根走。没有雷声,他走得快而潇洒,是平日里玉树临风的展家二少爷,即便衣衫湿透也不显狼狈。一旦远处有白光闪烁,他好像突然变了人,猛地蹲下去,双手捂住耳朵。那么高的男人,蹲下去却很难发现,一身湿透的灰衫几欲与墙根与青石板与雨雾融为一体。
雷声隆隆,连消散都带着不情愿的味道,等最后一点声音没了,他看见自己的二弟重新站了起来,身形微晃,很快便恢复正常,至少后面看起来是正常的。
展知寒不忍再看,靠在墙上,仰头看天。
又是一道闪电,又是一阵轰鸣。
他突然很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一定要打雷,都说雷是恶鬼奸佞所惧,可世上人鬼共愤的事情还少吗?或许就在这个县城,或许就在此刻,正有纨绔欺.凌良善,正有恶奴作威作福,如果老天爷真讲公道,直接去劈那些人好了,这样一阵阵乱劈算什么?
他的二弟都被劈傻了,为了一个傻姑娘如此折腾自己。
展知寒扭头,那边清瘦的身影终于拐了一个弯。
半个时辰的路,走走停停躲躲闪闪,愣是走了两个时辰。
天都暗了。
眼看前面再拐一个弯便是千户府,展知寒退了回去。
走得再慢,他的二弟也做到了。
~
千户府外,程杨撑伞,为妹妹遮雨。
他说让护卫在外面等着就行,展怀春来了便去里面通报,可妹妹说展怀春不想让人知道他怕打雷的事,坚决要自己来外面等,他只好陪她。
雨不停地下,两边街头都空空荡荡,只有被大雨笼罩的房屋墙壁。
“阿榆,午饭时开始下雨打雷,咱们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别等了,回去吧,只要明日展怀春诚心来赔罪,哥哥会答应他的。”他扶住妹妹肩膀,想把人往里推。风太大,就算他尽量把伞都遮在妹妹头顶,她的肩膀还是被雨打到了,腰下长裙更是全部湿透。
阿榆不走。
展怀春说过会亲自过来向她提亲,她要等他。
“若他一直都不来怎么办?”妹妹太倔强,程杨很发愁。
“天黑之前他还没来,我就去找他。”阿榆拍开哥哥的手,泪眼汪汪地看他:“哥哥你答应我了,你说他不来也让我嫁给他的!”
程杨头疼:“可我没说让你去找……”
话未说完,刚刚还委屈朝他掉泪的妹妹突然跑了。程杨大惊,撑着伞就想去追,转身却见那边雨雾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道身影。程杨僵在原地,正要辨认展怀春脸上神情,空中突然雷声大作,而那个孤傲的身影毫无预兆蹲了下去……
程杨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顿了顿,抬脚进了大门,将整条街留给两人。
~
“少爷,少爷……”
眼看展怀春捂着耳朵蹲了下去,阿榆跑得更快了,在他起身前跪了下去,小手覆在他大手上,帮他捂耳朵。他全身湿透,耳边鬓发乌黑,俊朗脸庞惨白一片,连嘴唇都变了颜色。阿榆从来没有如此心疼过,抱着男人脑袋往自己胸口按,紧紧抱着他。
她身上同样凉,却很柔软,柔软到那凉也能驱散他体内的冷。展怀春慢慢松开手,她小手马上帮他捂住。他跪直,低头看她。她头发长长了很多,一缕一缕贴在脸上,他抬起手,慢慢碰上去,帮她把头发拨开,露出她细白脸庞。
“……阿榆,你等多久了?”展怀春轻轻捧着她脸,他终于又碰到她了。
他声音又颤又哑,阿榆哭得说不出话。
雷声又起,她抬着胳膊捂得根本不严实,雷声雨声展怀春听得清清楚楚,可有她在身边,有她傻傻地帮他捂着,他便没有那么怕。等这阵雷声退去,他捧着她脸,一字一字说给她听:“阿榆,我喜欢你,只是我一直都很蠢,不知道该如何喜欢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可是阿榆,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再信我一次,嫁给我好吗?”
雨水不断从他额头脸上流下,他眨着眼睛说话才能勉强看清她,阿榆同样看不清楚,可他跪在雨中求她嫁给他,她还有什么不信的?
她仰头看他,“好……”
才开口,他倏地勒紧她后背,阿榆不受控制抬高身子,他顺势按住她后脑,低头吻了上来。
她的唇清凉湿润,他迫切地想温暖她。
他的吻热情绵长,她忘记一切回应他。
展怀春越搂越紧,阿榆渐渐没了力气,手从他耳上跌了下来,不由自主抱住他脖子。身上再凉,有火被他唤醒一点一点蔓延上来,一颗心都是暖的。亲着亲着,他手渐渐改了位置,随着本能想去碰他最渴望的地方。阿榆沉浸在还不太熟悉的悸动里,身心全被他掌控,忘了去想此时此地这般亲密是否合适。
直到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男人受惊往后退,她慌了,不小心咬到他舌尖。
他又惧又疼,阿榆赶紧捂住他耳朵,看他无奈又可怜兮兮地低头看她,张嘴吸气的模样像极了豌豆。
阿榆一下子就笑了,如粉荷绽放雨中。
展怀春心软似水,趁雷声消失,他扶她起来,让她趴在他背上:“阿榆,你帮我捂耳朵,我背你回家。”他不怕淋雨,她身体娇.弱可禁不住。
阿榆有些犹豫,他这样子能背吗?
展怀春知道她担心什么,回头笑道:“放心,只要你帮我捂着,我就一定不会松手。”他没本事,即便这样依然怕雷,可有她在身边他就没那么怕了,更能背的动她。他将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至少在她面前,他总要能站起来。
他目光温柔,阿榆信了他,乖乖趴在他背上,侧脸贴着他后脑,双手捂住他耳朵。
她摆好了姿势,展怀春抱紧她腿,稳稳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千户府走:“阿榆,你是请我去你们家客房休息,还是去你屋里?”这个晚上,他肯定要歇在这边了,如果可以,他想抱着她睡。
现在没有雷声,阿榆稍微松开手,轻轻地道:“……我屋里。”现在她只想跟他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展怀春心里又暖又甜,却还是道:“去客房吧,你哥哥肯定不让我去后院。”
阿榆抱紧他,不说话,不舍得。
她如此依赖他,展怀春恨不得将人抱到怀里再亲个够,享受片刻捏捏她腿:“继续帮我捂耳朵,别松手。阿榆,我是去客房睡,但你要照顾我,你要亲自给我送热水,送衣裳,送饭。”
“然后呢?”阿榆贴着他后脑,小声问。这些事哥哥肯定不愿意,但她会求他,哥哥就没办法了。可她只能陪他吃饭,再多的,哥哥肯定不许的。
“我有办法。”展怀春坏主意一堆,张嘴就来。
阿榆认真听着,快进门时才不太确定地道:“这样,明早哥哥肯定还会知道的啊?”
展怀春又捏捏她腿,这次位置稍微靠上:“那你晚上不想跟我睡吗?”
她想……
阿榆不说话了,乖乖随他进了千户府。
~
程杨跟展怀春的最后一场比试只有两家人知道,而最后一场只要展怀春敢来,阿榆一定会见他,因此程杨早早把前院所有护卫下人都遣散了,免得被他们瞧见妹妹跟展怀春亲密的场景。
此时见展怀春背着妹妹进来,程杨心下不悦,马上迎过来示意他放人。
展怀春白着脸低头,阿榆探头对哥哥道:“哥哥,他怕打雷,一打雷就走不动路,现在我帮他捂耳朵,等他进了客房便放我下来了。哥哥,咱们家哪间客房是空着的啊?”
妹妹趴在男人背上半点都不知羞,反而还理直气壮问他,程杨胸口发堵,为了不再耽搁免得妹妹淋更多的雨,他直接带路走到距离他房间最近的厢房门口,推门道:“行了,今晚你就住这里,马上把阿榆放下来,我会吩咐下人来服侍你。”
“多谢程大……大哥。”展怀春很顺从地把阿榆放了下去,随即大步走向内室。
程杨额头青筋直跳,为这人的厚颜无耻,他只是答应把妹妹嫁给他,还没嫁呢,他叫得那么亲热做什么?
“阿榆,回你屋里去,赶紧洗澡喝碗姜汤。”眼看妹妹还想跟过去,程杨顾不得跟展怀春计较,不容拒绝地催促道。
阿榆身上湿哒哒确实不舒服,低头跑了。
程杨目送妹妹红着脸跑出门,再看看内室门口,忽的做了一个决定。
今晚他不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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