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前方,叶隐夏在与一个近臣谈笑,身边的女奴正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们。
牛羊大餐之后,上来饭后水果,春日季节本不应该有多少新鲜瓜果,但这会儿端上来的都是西瓜、桃子之类的稀有品种。女奴切开西瓜,把最甜美的部分挖出来,喂食身边的男子。汁水顺着她们漂亮的手腕往下流淌。有心急的人,一路吮吸,直至扯开纱幔,舔舐她们起伏的山峦。
“和上次来比,”无语的声音透着不安,“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怪?”
邺城安抚的拍拍她的背脊,“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有事。”他目光在殿中诸人身上转过,把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无语顺着他的视线,又把周围打量了一圈。就算有意引导,一个国家的文化也起码需要刻意培养三代人才能改变。罗泽却在短短三年里,就把女尊男卑的习俗扭转过来。这是绝不可能的。那么现在这些对叶隐夏效力的,青年男子是哪儿来的?
“我这次来罗泽的原因之一,是东北关的将领怀疑罗泽与狼盗合作。”邺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语眨眨眼睛。
他继续道,“但我到了这里,叶隐夏说,罗泽一直饱受狼盗掠夺,希望大楚出兵相助。”
最近三年,无语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再关心,所以邺城说的这些,对她来说都太陌生。她所知的,都是眼前所见,轻身所感。
靠在邺城肩上,她以手执杯,十指芊芊,“那个一直跟着我的浦上,我看他是叶隐夏的侍卫,但他的长相和罗泽人略有区别。如今你说狼盗,我看他的确有几分戈壁人的样子。”
“我也认为东北关的怀疑是可信的。”邺城道,“如果将来大楚派兵前来,一场这样的接风宴就足够放倒他们所有人。”
阴险的友谊,是最好的刀子。
无语面纱后的嘴角轻勾,“倒不知他是否会杀我。”
邺城收紧了搂着她的手臂,“没事,至少现在他还没到和大楚翻脸的时候。”
无语‘恩’了一声,杯中酒香扑鼻,她咽了口口水,“你打算怎么做?”
“罗泽和狼盗合作,唯有许给狼盗足够多的金银才行。所以我答应免去罗泽五年入贡,算是一个缓兵之计。”
也算看罗泽下一步的行动。无语会意。
闫傲也曾说过狼盗收钱办事,但罗泽说白了并不富裕,大楚多年来一直对它实行怀柔,所以所谓的入贡也就是个形式。
如果钱不够,罗泽会怎么做呢?
叶隐夏截了大公主的胡,表面上看是为保住自己的王位,而救她只是一个意外凑巧,实际上呢?
身上的手臂微微一紧,无语抬起头,邺城低眸看着她,“在想什么?”
无语面纱后的嘴角扯了一下。
他轻轻一叹,“如今的你比过去少了很多话。”
无语一笑,想说过去三年与病榻相伴,再舌燥的人,也把话说的差不多了。可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儿。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他,双眼波光潋滟,令人心醉。
他不由微笑,“这样看我做什么?”
“看你有没有变。”她回答。
三年了,又有谁能一点变化没有。
邺城抬手,轻触她的脸庞。隔着薄薄的纱幔,那丝滑肌肤的质感依然凝在掌心指尖,他忽然低下头,亲吻她。
无语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躲开,让他吻了个正着,邺城却也只是一触便止,然后苦笑而出,“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她反问。
是对不起轻薄了她,对不起这三年的时光,还是……口中一片苦涩,她却在笑,“你没有对不起我,三年那场大火,你陪我走到了最后。”
“可我做的终究还不够。”邺城深深的凝望着她,“后来我醒来,听说你死了,可我甚至想不起你的容貌,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存在过……”
痛太深,深到用忘记来自我保护。
“太极殿里的尸体烧的全不成型,你娘亲的银鞭甚至烧融在身上,所有人都说一定是你。可我心里一片茫然……”
无语慢慢抬起头,痛意抵达了她眼睛的深处,“把人烧的不成了样子,那你呢……也受了很重的伤?”
“我还好。” 邺城温柔地笑,“在床上躺了一年,太医院照顾我的同时,也用尽了各种办法,让我想起发生了什么。”
一年卧床不起,比她还长久……无语苦笑,也当然知道太医院为什么那么卖力。因为楚赴晨多疑,他怎么会那么容易相信最后看见她的人,就这么记不得发生了什么。
“后来人好了,看了大理寺里关于你的宗卷,伍伯也经常跟我说起你的事。” 邺城闭上眼睛,轻轻的摩挲过无语的脸,“我一直在心里想象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无语笑,眼泪却模糊了眼睛,“后来想出来了吗?”
邺城摇头。
她就知道。
“那我们差一点,就成了对面相见不相识的陌生人了。”无语低笑,声音清脆欢愉,“后来……又是怎么想起我的呢?”
邺城仍闭着眼,他的声音低沉如叹,“在再次听见你消息的时候——大公主以当年莲妃身上的一角衣裙为凭,约当今楚帝再谈罗泽王位之选。”
无语从宫里出来的衣服收在观月,之后一直再没穿过,只要朴娴玉有心,的确找的出来。
心底涌过一阵难以言说的叹息,这么说来,楚赴晨还是知道了她的存在。
邺城一眼看出她的顾虑,“我不会再让他带走你。”
她垂下眼眸没有应话,只听着他说,“方才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阻止你入宫的话……我们就不会白白错过三年。”
“很多事已经无法改变。”无语出声打断他,“不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大殿里,众人酒过三巡,叶隐夏也有了醉意。所有人都忙着与身边的人调笑,没人注意她们这里。无语低笑,“你还真找了个很好的说话地方。”
她从没有想过,她们再别之后的袒露心思会是在眼下这样的场景之下。
重别是喜事,未来也许还有许多事需要烦恼,但至少不是眼下。
无语冲邺城一笑,“说些开心的事吧。”
宴席之后,众人各自领着美人回屋。
邺城作为这次来使中身份最高的人,罗泽准备的寝处自然也别样奢华,更有为数不少的宫人里里外外的侍奉。
回屋之后,无语和邺城都默契的不再交谈。
寝宫直接便又温泉池,设在独立的浴室内。邺城进去的时候,无语打量了一下寝室周围,架上的古玩名器,桌上的精致茶具,她挨个都玩了一通以后,才坐在床上。
邺城洗浴回来,无语正坐在床上,拿几颗珍珠当弹珠玩。
宫人们收拾了热水出去,内殿一下少了不少人气。
她身上衣衫单薄,拢了下肩膀。便听见他问,“冷吗?”
床上就有被褥,邺城扯开一条,披到她身上。
无语轻舒了口气,拉开面纱丢在一旁,“总算可以透口气了,戴着这东西好不舒服。”
他莞尔,“早些睡吧。”
屋内还有一张软榻,他径自往那儿走去。
“邺城。”无语在后面唤住他。
邺城转回身来,他身上还带着湿意,一头长发墨黑,显得整个人在俊逸之中带着几分仙气。
“没什么。”无语冲他一笑,“明天陪我出宫去玩玩吧,难得自在,不想浪费时光。”
他脸上笑容宠溺,静默了一下,道,“好。”他熄了殿中的烛火,合衣躺在软榻上。
殿内空空静静,只有月光无声流转。
无语却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人影,夜色模糊了他的模样,视野里只余一座山峦般的轮廓。
很久之后,她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到榻边。
邺城的呼吸有条不乱,睡姿工整。一只手搁在身侧,一只手搭在腹部。他的眼睛睁着的时候很大,所以合眼时的眼线也很长,弯出一种漂亮的弧度。
她伸出手,虚空的描绘了一下。发现自己从来没观察过他的睡相,因为从相识之日起,他一直用守护者的姿态在她身边。从来撒娇的是她,使坏的是她,吵吵闹闹的是她,犯困贪睡的也是她。
从大楚,到罗泽,再到东齐,荒岛,她每次一睁眼便看见他在身边,而他究竟什么时候合眼的,她却不知道。
三年后再见,他倒是很快遂了她一个愿。
无语默默退回床上,抱住一床褥子,强迫自己入睡。宽大的床上只有自己,身边空落落的,心里也虚的可怕。过去日日相见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自己这般的依赖谁。被朴娴玉掳走以后,她却渐渐明白了思念与相思的区别。
她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时候,微凉的身体终于在被中恢复些许暖意。
“语儿。”
混混沌沌中,有谁低声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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