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除了皇后的凤仪殿,其他宫殿原无高低主次之分。然芙蓉殿上一任主人陈贵妃,是当今帝王的生母,又是先帝身边唯一的妃子,因而芙蓉殿便隐隐有了后宫第二大殿气势。再加上楚赴晨这些年的刻意空置,地位越加特别。
如今殿里守着的宫人是当年陈贵妃身边的老人,一切布置,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无语熟门熟路的走在里面。
当年,花卓夫妇与皇家关系极好,花夫人时常带着她和菀心进宫与陈贵妃闲话。而陈贵妃恐滞留在太极殿,影响先帝办公,十之八九会把招待放在这芙蓉殿里。
楚赴晨有时候也来玩。
无语现在才想起,那时候的楚赴晨就不怎么跟菀心说话。菀心自幼由宫中嬷嬷,教授贵族礼仪,端庄大方,笑不露齿,食不言语,被迫将孩子的天真隐藏。
而她则和泥猴子一样,从小跟爹副将的儿子们摸爬滚打,上树下水无不拿手。
相比之下,楚赴晨虽然也是男孩,却比她文静。他是大楚的独苗,身兼未来社稷,书看的不少,武功师傅也是顶好的。可斗蛐蛐啦,掏鸟蛋啦,这种游戏对他来说却闻所未闻。
最夸张的是,楚赴晨连滚铁环都不知道。那可是天都孩子们人手一个的法宝,每天找着条大街,就是玩铁环的孩子。
无语记得他小大人一样背着手问她,“这个不是马桶上箍着的圈子吗?用这叉子顶着也能玩?”
无语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但她文化不好,不知道顶他一句:连民情都不懂,你还做皇帝呢。
后来她教了他怎么滚铁环,丫的,这家伙玩的比她还疯狂。
总之,那时候玩耍,楚赴晨都跟在无语后面的那个,他看她做什么都好奇。无语面上不说,心底里一直把他当小弟看。而菀心多半都是拿着手帕,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等他们疯累了,她一人一条小手帕递上来,笑容和煦。
后来再大些,知晓了菀心和楚赴晨的婚事,无语还在心里偷笑过好一阵。
时光如梭,这一切如今都再难重复。
芙蓉殿二楼花厅的一角,无语撅着屁股钻在书柜下,不断伸手往里够。纵然平时打扫的再仔细,那犄角旮旯里的灰还是把她身上的白披风给抹成了抹布。
阿黎倒不心疼衣服,只是担心她,“姑娘,这里的东西可不能弄坏,您……到底找什么?”
“都说啦好几次啦,我在找……哇——找到了!”无语往后一拱,差点撞在后面的阿黎身上,幸好阿黎避的快。
无语手里拿着一只满是灰尘的小酒瓶,不住得意,“这是我和楚赴晨那小子第一次偷的酒。”
直呼帝王名字是犯上大罪,阿黎也只能当做没有听见。
“呀,现在看着小小的,那时候觉得好大呀。” 无语碎碎念着,“只分了一半就不敢喝了。想不到藏了这么多年,还没被人发现。”她擦干净了酒瓶,晃了晃,里面还有一丁点的水声。不由的大喜,打开来闻了闻。酒瓶不密封,酒味已经淡到极致。无语这才啧啧嘴巴,满意的往身上一收,抬步往外走。
二楼上视野开阔,只看见远处琉璃瓦反射着阳光。一株高大的桂树种在庭院里,有只雀鸟停在近二楼的树杈上,歪着脑袋打量眼前人。
无语站在栏内伸手,她的手晶莹剔透,白的似能承载阳光一般。雀鸟竟然不怕,又往前蹦近几步。
把无语激动的,“快快快,找点吃的来喂它。”
阿黎对楼下打了几下手势。不多时有人把谷米送上楼。无语抓了一把,再次伸手。
雀鸟飞来,停留在她指尖,不时低头啄食,翠绿的羽毛在风中微微颤动。阿黎忍不住感叹,“这鸟儿竟然如此通人性。”
“那是。”无语得意,“它也是看人的嘛”
阿黎掩唇一笑,“对,是我们姑娘厉害。”
无语侧头,问她,“这鸟漂亮吗?”
“漂亮啊。”冬天里常见的只有灰不溜秋的麻雀,阿黎也是第一次看见有这么好看的雀鸟。
无语轻轻摸上雀鸟的头,它乌黑的小圆眼睛一眨一眨,任她抚触,就好像彼此早就相识。
半响,无语扬手,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去吧,告诉他,我很好。
雀鸟也不留恋,在半空中回旋一圈,啪啪翅膀飞远。
晚间,楚赴晨看到那瓶酒,满心欢喜,把埋头扒饭的无语拉过来,“小时候的事,你都还记得。”
她嘴角都是米粒,嘴里也都是饭菜,闻言并不看他,只低头把不喜欢的青菜从碗里丢出去。
可他依然很欢喜,低头吻她。
阿黎和黄桂忙侧头,当没看见。
无语的手往筷子上摸去,没摸准,摸到一只瓷勺子,她觉得这东西刺人没杀伤力,于是再往远处伸了伸,舀了一勺甜汤。
即将要往被堵住的嘴里塞时,楚赴晨心无奈,松开了她。
无语张嘴,一口咬住那口甜汤。
他们的亲昵,她不专心。他知道她并没有从心底里接受他。像是养了一只猫咪,明明血统高贵,自幼养在街角。虽然面上乖顺,心却不知在哪里。
他不由把她揽进怀里,无语的发香令人沉醉,那一头碧丝摸在手里的感觉,如此的特别。
楚赴晨低头亲在她额头上,“我等你。”
她眼睛乱转,考虑下面吃什么。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说,“我会等你喜欢上我。”
她的回答是又吃了一个水晶包子。
打这以后,无语常去芙蓉殿,她的记性出奇好,总能从什么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巴拉出什么小时候的玩物。
大约楚赴晨刻意关照过,去的一路上,从未碰见过后宫的人。
芙蓉殿正殿里有两个人高的花瓶,这日,无语把眼睛打量到了它们上头去,人立在桌上,手在里面倒腾。
芙蓉殿的管事每次见到她来,都一头冷汗。这会儿,忙不迭哀求,“姑奶奶诶,这里头什么都没有,小的每天都打扫的啊。”
无语歪着头,还在乱掏,把管事吓的大气不敢出。结果搅合了半天,什么也没弄出来,她撅撅嘴,从桌子上跳下来。
管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花瓶轰然倒地。
“天啊,这是娘娘过去最喜欢的花瓶啊!”
碎片炸开来,无语往旁边弹开,阿黎怕瓷片伤她,连忙往前一站挡在前面。无语的嘴角勾了一下,等阿黎回头,却发现后面没人。
芙蓉殿后面,无语迅速的走着,天上的雀鸟在飞,停在假山的顶上。
那假山很高,但上面藏不住人。她略一犹豫,假山洞里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把她往里面一扯。
无语睁大了眼睛,假山里光线昏暗,但那人隐约的轮廓和他手上的热度再熟悉不过。胸腔里压抑许久的东西涌上来,她哇一声,抱住那人不撒手,“你总算来了,人家的手和脖子好疼!”
闫傲紧紧抱着她,轻声哄着,“没事了,我来了,给我看看。”
无语抽泣,他低头检查她脖子和手,上面淤青消了大半,仍然触目惊心。闫傲的眉头紧拧到一起,“是他伤你?”
手上的是的,可脖子上的,无语没提邺城,她的眼泪水下雨一样流着,又不敢哭的大声引来其他人,呜呜的哽咽声令隐在暗处的邺城眼睛一阵刺。
闫傲看了眼他的方向,拍拍无语,“现在跟我走。”
他能进来一次不容易,无语也知道。此刻却只挂着眼泪,抬起头,“药给我爹了吗?”
闫傲当然知道是无语给他的假死药,无语要他带入天牢给花卓。他不想瞒她,“将军已被处斩,就在昨天早上。”
怀里的人浑身一震。
闫傲硬下心肠,“他要我带一句话给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无语的身体瑟瑟发抖,身体像被一把刀狠狠的扎着,血流无声,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把刀子把全部的血肉都捣碎。
“行刑……疼吗?”
“一刀下去,很快,疼不了。”
无语难受的闭起眼睛,“他就是这么个死心眼,别人才把刀抽出来,他已经拿脖子递上去了。”
闫傲知道她难受,但眼下还不是一味伤心的时候。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看自己,“其他事等出去再说,我们走吧。”
无语垂头。
闫傲期盼的看着她。
他的怀抱伟岸如山,可以阻挡她畏惧的一切风雨,她贪恋的吸了口气,可还是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
她说,“我还有事没有做,我不能走。”
外面突然传来声音,邺城后退一步,自另一侧闪出去。
宫人们发现无语不见了,私下寻找,远处树影乱动,似乎有人影闪过,他们离开往那边奔去。
脚步声虽然远了,无语和闫傲的神经都紧张的一绷就断。
饶是闫傲再好脾气也不由怒了,“你当我进来一次是儿戏啊?你留在这里,如果发生什么事,谁也救不了你了!”
无语飞快打断他,“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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