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仿佛骨头被一根根抽出来然后又塞回去一般疼痛,盛夏挣扎了许久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花纹繁杂的穹顶让她头晕眼花,握紧身上的毛毯强撑着坐起来,发现自己就身处在一个空旷的平台上。扭过头向外望去,盛夏不由得一愣。
鳞次栉比的房屋自眼底蔓延至远方,建自各个年代,存在于各个民族的墙垣交替叠加着,凌乱却又肃穆地扎根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清真寺的金色穹顶在日光下发散出圆润的光晕。
虽然从来过这里,但是她却几乎在看到这个城市的一瞬间便知道这里是哪里。
哭墙上流浪的犹太人终于述完流亡之痛,基督教徒却才开始在苦路上步步艰辛地踏着耶稣的血泪前行。穆罕穆德在金顶清真寺前夜行登霄,圣墓教堂的轮回重生却已唱响。
三大宗教的争夺百年千年的圣城——耶路撒冷。
虽然自己不属于三个宗教中的任何一个,但仅是在这里看着,却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来自宗教的魅力与肃穆。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少年特有的清朗嗓音带着些许沙哑,盛夏不由全身一颤。
扭过头,棕发少年正微笑着看着她。阳光打在他蜷曲的睫毛上,仿佛洒落的金粉,灰绿色的瞳含着温和的笑正盈盈地望向自己。
“艾……艾敏?”
盛夏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明明亲眼看到他摔落万丈深渊,但是为什么如今他却好好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而且自己不是也跳入了尼罗河中吗?那么现在的自己……
难道又换了个身体?
盛夏忙东张西望地试图寻找反光的东西看看自己的样子,结果一双温暖的手却伸出将她到处转悠的脑袋按住,然后似乎知道她要什么一般,主动将镜子递给了她。
盛夏有些不太适应地接过,却没有看镜子,而是看了少年一眼。灰绿色的眼眸依旧温暖,上次见面时那里面的疯狂似乎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不看看镜子吗?你没有变成其他人,你还是在依娜丝的身体里哟,盛夏。”少年笑眯眯地对她说着足以让其他听到的人觉得他是个疯子的话。
忽然就觉得艾敏亲切的笑容有些诡异起来,匆匆瞥了一眼手中的镜子,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之后,盛夏将镜子放下,“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自己落下尼罗河是在开罗,离耶路撒冷足有千万里之遥。即使使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也没法做到这么快就将自己搬过去吧?
而且高空坠落是一件十分危险、痛苦的事情。即使落入的是温和的水,在重力速度达到一定的程度下,撞击水面的刹那,水面也是犹如磐石一般坚硬的。
艾敏……是怎么做到将自己带到耶路撒冷的?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还活着?”艾敏忽然将盛夏心中的疑惑提了出来,这不由让盛夏一愣。
“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少年微笑着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指轻轻一钩自己的衣服,单薄的长袍落下,一瞬间密密麻麻的伤口出现在盛夏眼前。陈年的旧伤,撞击导致的新伤,陈横累加,在一瞬间全都展露在她的面前,十分惊人。
“我以为我会死,可是也许做的恶事太多,安拉终于还是不想收我呢。”少年自我调侃着说道,伸手又将衣襟掩上,盖住他有些变形扭曲的骨骼。盛夏才发现他的手掌也有些畸形,而且动作并不利索。
少年歪过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笑道:“盛夏,你看看,到了最后,这个世上相信你,认得出你的人也只有我一个呢。”
直击她的弱点。在一瞬间,艾敏轻而易举地瓦解了她好不容易才支撑起来的冷静和坚强。
颤了颤嘴角,盛夏忽地讪然一笑。她抬眸看着面前灰绿色眼眸的少年,“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呢。”
现在不管在谁的眼中,自己都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被萨利赫厌恶并且抛弃的女人……而且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自己还应该已经死了。
“那么,你还没有放弃回到他身边吗?”
盛夏抬起头,迎上少年带着微微嘲讽的眸,缓慢地摇了摇头。灰绿色的眼眸在一瞬间滑过一丝阴沉,“既然这样,那么我自然会完成你的心愿。过些时日,我便将你送回阿尤布。”
送她回去?艾敏,你可真是变了。
目光落在艾敏腰间的双头鹰图腾上,盛夏抿住唇瓣。借着送“皇室罪人”的借口,进入阿尤布的疆土,甚至顺便沿途去阿拔斯等国歇脚喝茶吗?
艾敏正要起身离开,忽然却听到身后的女人低声说道:“不,我放弃了。”
身形一僵,艾敏回头看到盛夏脸上浅浅的微笑。
“喂,”盛夏看着少年不可置信的表情,再一次对他说道,“我说,我放弃了。我放弃回到他身边了。”
呼吸在一瞬间颤抖,灰绿色眼眸中长久积攒起来的阴郁在瞬间消逝,像是骤然放晴的天空。
捕捉到少年神色中的变化,盛夏垂眸又扬起,眼中的歉意已然掩饰地丝毫不见。她将手伸向少年,“我为他做的已经够多,受到的伤害也已经够多……”
但是比起他在暗中因为我所承受的痛苦,我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少年的脚步终于不再僵硬,他向她走了过来。
“我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个甚至都认不出我的人身边?”
他不是认不出我,而是现在的我们不得相认。我是现在这个狡猾卑鄙自私的盛夏,是因为我想要能够与他并肩……
谢谢你永远都知道我是盛夏,我很感激,但也仅限于感激而已。
少年的手终于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她也重重回握。
“盛夏……谢谢你选择了我……”少年颤抖着嗓音将她拥入怀中,盛夏闭上眼默默叹息。
不要感谢我,我只是个自私自利的骗子。
就算把骗你的原因归咎于你原本就是罗马的间谍,也不会让我觉得我骗你骗的理所应当。
我不会给自己找借口,我现在就是在利用你对我的好感,我是卑劣的,也不是迫不得已的。
我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如果做不到,我就要尽一切可能的保护好自己,不给他添麻烦。
盛夏默然望向远空,争取到的时间不多,不知道够不够处理完那些事情……
耶路撒冷的圣战一直长久地持续着,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争先将这个古老的城市作为自己的圣地。信仰带来战火,战火重生信仰。每一次宗教和信仰的碰撞都是一场场血泪的洗礼。古老的耶路撒冷就这样静默地看着历史的变迁,东方的战争,西方的侵略,一次次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在自己的身体上肆意破坏,又重建着各种建筑。
苦路上的信徒们虔诚匍匐前进,盛夏站在高处静默地望着他们。
能够拥有一种信仰是值得羡慕和敬佩的。许多没有信仰的人穷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碌碌一生。从呱呱坠地开始寻找活着的意义,然后迎来终结。化为尘土回归大地,十年百年千年之后,除了代代相传的DNA,其他一切存在的证明全都被抹除。
但是拥有信仰的人不一样,他们相信自己的神,并且虔诚地遵守着一切准则,感恩着一切自然界给予的恩赐。相信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心中的神默默注视。他们生命的终点便是去往自己向往一生的真神身边,死亡对他们而言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士兵,你在看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男人淳厚的嗓音,盛夏扭过头看见一个清瘦的男人正顺着自己的视线看着苦路上虔诚朝圣的人们。
剪去长发,束缚胸部,穿上盔甲,现在的盛夏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瘦弱的小士兵。
目光流过男人的肩章,她明白这个人恐怕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将军——或者是更厉害的什么人物。
耶路撒冷本是阿尤布的领土,但彼时阿尤布王朝内乱,对于当时的阿尤布苏丹卡米勒来说,耶路撒冷离开罗远隔千里,比起战略意义,更多的却是纪念意义。而一直被神圣罗马帝国的教皇敌视的腓特烈二世,为了稳固自己的皇权,带领大军再次南下率领又一次十字军东征,也就是第六次十字军东征。看透阿尤布内部局势的他,没有进攻耶路撒冷,而是与卡米勒展开了一场谈判。
腓特烈二世要的是得到耶路撒冷带给自己的荣耀,而卡米勒要的是稳定阿尤布内部。于是在敌人彬彬有礼的前提下,两个敌对的君王竟然握手言和。看透了被逼无奈的腓特烈二世只是带着军代来耶路撒冷武装旅游意思意思,埃及苏丹将耶路撒冷让给了罗马帝国,然而伊斯兰圣地依旧是由埃及军看守,而且腓特烈二世也不能在耶路撒冷中驻军——这一点显然因为埃及苏丹的两番接替,加上阿尤布内部的政务混乱而渐渐被遗忘了。
这是一场被后人津津乐道许久的“战争”,没有流血牺牲,只是商谈议和,直到现代都被当做一个典型的兵不血刃的例子,而腓特烈二世也被评价为拥有现代政治军事思想的贤君,被后来的学者们称为“王座上第一个近代人”的知识份子。
精通七种语言,并会书写其中五种,在那个大多数都是文盲的中世纪,腓特烈二世真的是一个十分狡猾而睿智的君王。虽然在自己的王国被教皇整整辞退了四五次,但他的智慧和能力却是谁都不可以抹杀的。
眼前的男人,清瘦的体型,严肃而阴沉的双眼——确实是传言中腓特烈二世的样子。
“大人。”盛夏行了个礼,然后起身回答,“我在看他们。”
男人扬了扬眉毛,然后倚在城墙边懒懒地望下去问道:“他们是谁?”
“人。”盛夏回答地十分简单而利落,不由得让男人再次挑眉。
“真是奇怪啊。”男人扭过头看向她,“一般的士兵都会回答我‘基督教徒’,为何你却只回答我‘人’这一个字呢?”
盛夏淡淡地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反问道:“那么请问将军,信奉了基督教之后,您是否还是一个人?”
陪在男人身边的侍卫呵斥了一声放肆,便要拔剑,却被男人按住。男人哈哈笑起来,然后摇了摇头,“你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潜意识地就要说出自己的真名,但盛夏还是及时将舌头绕了回来。
“报告将军,小的名叫杜尔,是在艾敏大人手下办事的普通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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