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牡丹实难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曾经以为是恩人是母亲的人,却是无情的害了他的母亲,又剥夺了他一切的人!
如果博尔济吉特氏所言是真的,那么他该是皇子,又岂会是一个被人鄙夷连奴才也不如的戏子?如果博尔济吉特氏所言是真的,那么他本该也是有父母疼爱的人,又岂会在戏班里孤苦无依的长大?
“不!不可能!”他绝望的摇摇头,依旧浑身战栗着。
良慎心有不忍,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阴谋,他生来竟然只是为了做一个替身,当别人不需要替身的时候,他便被无情的抛弃,沦为了一辈子的奴隶!做不成她儿子的替身,便做她儿子的奴才,康慈太后这一招实在狠毒!
良慎走上前轻轻的抚摸着着他的背,黑牡丹立刻抓住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你告诉我,她是骗子!她是骗子!”
“你冷静一下,她是先帝的乳母,一生坦荡磊落,不是信口胡说的人……”良慎无奈的说。
“你们是不是为了让我和六爷反目,故意这么说?”黑牡丹眼中喷射着怒火。
“你疯了?”良慎不满的松开他,“我又怎会知道你今夜会来行刺?我又怎会知道你身上有胎记一事?”
“不,一定是你们设计的,一定是!”黑牡丹不知该如何反驳,却坚持不肯相信。
“好!你连我都怀疑!”良慎最恨别人怀疑,尤其是她曾信任的人,“你路子那么广,以你的手段,想要证明她说的是真是假并不困难。即使当年的事情不能水落石出,总能查出个蛛丝马迹。你不信,大可自己去查!”
黑牡丹站起身,执拗的看着良慎,如同一个赌了一口气的孩子,他就是不愿相信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信仰都是错的,是愚蠢的!
“你走吧!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他再敢动这样的心思,他就再也休想见到我,更休想见到他的儿子和女儿!”
良慎捡起地上的剑塞给黑牡丹,推搡着让他离开,黑牡丹却依旧看着博尔济吉特氏,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再不走,我便将你交给禁卫军!”良慎狠狠的说。
黑牡丹无奈,只得迅速离开了皇宫内院,良慎拦住了追上去的大内侍卫,黑牡丹虽该死,可应该给他时间让他查清楚自己的身世。
自此后,黑牡丹便消失在人间,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连奕䜣也没再见到他,南府戏班的几个老人曾说,黑爷曾回来问了些许多年前的事情,之后便杳无音讯了……
奕䜣失去了黑牡丹这个臂膀,加上良慎的决绝,奕䜣暂时放弃了夺取皇位,良慎刚刚失去了丈夫,若再让她失去孩子,恐怕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原谅他!
数日后,两宫太后发布懿旨,将英法联军入侵北京、圆明园被焚掠、皇都百姓受惊、咸丰皇帝出巡的政治责任全扣到载垣等八大臣头上,处置了八大臣。
三日后,载淳于太和殿正式即为,行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同治,封恭亲王奕䜣为议政王并任军机大臣领班,辅佐朝政,封醇郡王奕譞为醇亲王,政变中有功之臣皆加官进爵。
半月后,拟定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制度,皇太后垂帘听政正式施行。
垂帘听政之所设在大内养心殿东间,同治皇帝御座后设一黄幔,慈安皇太后与慈禧皇太后并坐其后。恭亲王奕䜣立于左,醇亲王奕譞立于右。
慈禧曾于咸丰帝病中代为批阅过奏折,略懂些朝中之事,便由她代同治帝批阅奏折,每有不懂之处,便请教议政王奕䜣,每做出裁决,都要谦恭的与慈安商议后决定。
虽如此,但毕竟是两个妇人,慈禧文化程度有限,批阅奏折常有语句不通顺的地方或错别字,慈安能看出错处,便悄悄告诉她,她也虚心学习。然而慈安对于朝中各部门各官员都管理何事一窍不通,也并不懂得治国之道,许多事情还是要依赖议政王奕䜣。
奕䜣的议政王身份令他很快便权倾朝野,许多大事的裁决尤其是涉外之事,必须要由恭亲王出面。
两宫太后越来越担心奕䜣会在朝野上下的追捧下再次生出不臣之心,便加紧学习,命南书房、上书房师傅编纂《治平宝鉴》,作为给两宫太后的教科书,仿照经筵之例,又派翁同龢等定期进讲,治国水平日渐提高。
慈安对治理国事毫无兴趣,却常常沉湎于对咸丰帝的怀念中,无论走到这皇宫的哪里,都觉得有先帝的影子在这里徘徊,精神越来越恍惚。
加之,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觉得慈禧并非人们传言中大奸大恶之人,她只是个女人,只是喜好政治喜好拔尖而已。她做这一切也并非为了什么爬上权力的顶峰,只不过因为丈夫早死,儿子又做了皇帝而已……
关键是,慈禧并未因此对自己有任何的不敬,她还是每日晨起去钟粹宫请安,从不怠惰。虽慈安懒得管朝中之事,她还是会每日来与她商议,听她的意见。
“你我都是皇太后,不必每日来给我请安了。”慈安总是这样说。
“姐姐曾是皇后,我只是妃子,姐姐是妻,我是妾,理该给姐姐请安到老!”慈禧总是这样回答。
慈禧令慈安不满的唯有一件事,先帝丧期未过,慈禧便穿红着绿打扮的花枝招展,她的衣裳总是最时兴的样式,还发明了更高更华丽的大拉翅,这些都不算什么,她用人乳净面,珍珠粉敷面,肌肤越发光洁照人,惹得宫中女子纷纷效仿其妆容。
慈安曾以寡居女子不宜太过奢靡为由,劝了她几次,她竟完全不听,令慈安渐渐对她不满起来。
一日,凌月伺候慈禧净面时说了一句:“太后保养的好,竟比小时候还细嫩。倒是东太后日日素服素面,看着竟有几分显老的样子了……”
“她想不开,我也没有法子。饶是这样,奕䜣还不还是对她念念不忘?”慈禧净了面,满意的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近日宫中有些老朽的人也有了些说三道四的语言,说太后您虽年轻,却是个寡妇,不该这样花枝招展……”
“让她们说去吧!女人若连打扮自己的心思都没了,那还活个什么劲?”杏贞毫不在乎的说道。
“奴才还听说,小安子与几个太监赌钱输了,气的打了那几个小太监,还罚他们去做苦役——”
“先帝死后,他一直追随哀家,人又机灵,立了不少功劳,哀家这才封他做总管太监,只是他最近越发乖张,闹的有些不像样子了……”杏贞叹着气摇摇头,可话语间却并不重视此事,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说的就是呢,偏偏他打的是钟粹宫的太监,不定那几个太监在东太后面前怎么学舌呢!”凌月替慈禧拢了拢头发,便开始用刨花水替她梳头。
慈禧听到说钟粹宫的太监,立刻皱了眉拉下脸。
“你去告诉他,再怎么折腾哀家都可由着他,只是钟粹宫的人,碰不得!”慈禧严肃的说。
凌月答应着,也不再言语,而是默默的服侍慈禧梳妆。
日子还算安稳的过了一年,次年咸丰帝的忌日,宫中宝华殿颂了一天的经,为先帝祈祷。而慈安却独自去了畅音阁,畅音阁一景一物与十年前并无差别,戏台子还搭在那里。
十年前,他就是坐在这戏台下看着她婉转高歌,他还曾为她做了一只美人风筝,她亲手剪断了那风筝的线,看它飘飘摇摇飞出紫禁城去。风筝飞走了,而她,在这高墙中一待就是十年,虽然这十年她都是这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很寂寞,自从他死了,她觉得流淌过身边的时光都是冰冷冰冷的,冷到骨髓里,短短一年的时光,她觉得比以往十年都漫长。
剩下的岁月,除了熬着日子等待死亡的那一天,她看不到任何希望,看不到任何能带给她温暖的希望……
“皇上,这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慈安的眼泪顺着腮滑落,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他那一句“朕在”了。
慈安缓缓的踏上戏台,一转身,恍惚间又看到那一桌子人笑盈盈的坐在那里,津津有味的看着戏。皇上,云嫔,玉嫔,丽贵人,婉贵人,兰贵人……
岁月无情,时光不再,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现在的后宫,再也看不见那样花团锦簇的美景了,到处都阴沉沉灰突突的,一点生机都没有。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良慎含着泪轻轻唱起那一折《梨花颂》,曲中皆是悲凉。
“此处风大,太后该珍重才是!”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良慎蓦地转身,果然是他,黑牡丹又回来了……
他依旧白衣飘飘,腰间别着那只长笛,只是这一年想必历经沧桑,眼角竟有了细细的皱纹,眼神也似先前更加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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