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凉生缓缓睁开眸子的时候,窗外隐约亮亮堂堂的,几层鲛绡幔子落下,薄透素丽。她嘤咛一声,摸了摸脑袋,昨晚醉得厉害,她已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隐约记得去柳姨娘那处喝了酒,叫清酿的,随即便同初雨一道去三松斋找冯程锦,随后已然记不大清了……
她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衫,揉了揉太阳穴,随即撩开层层幔子,缓步走了出去,几间屋子并不做隔断,只用软烟罗垂坠掩饰,菱花铜镜,宝奁香榭,一侧有斗大的碧水清云气纹花囊,上插着水晶梅蕊瑰魅,竟是久违的熟悉。
再走几步,便瞧见一侧一张若泣血瑰丽的血檀木长形书案,案上玉镇纸宝砚摆的恰如其分,好似它的主人半分不曾离开。同质地血檀木扶手椅后,墙上一张白纸墨宝,上书着——卧月伏眠四字。一旁落款小篆为姜瑜,字体瑰丽,竟是幽若女子。
赵凉生瞧了那墨宝稍稍驻足了一会儿,随即将眸子看向那天水碧的身影,淡淡然负手而立,正同样望着那幅墨宝。
“好看吗?”赵凉生自他背后,淡淡然道了一句。
“姜瑜?”那声音压了压,随即带着一丝疑惑。
“你不知道他吗?”赵凉生来了兴致,随即抽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道。
“被我皇兄凌迟处死那个吗?”萧慕笙好似十分随意的开口问了一句般道。
“你皇兄忘恩负义,若不是有姜瑜,能有他的今天?他的大半个江山皆是姜瑜为他出谋划策谋夺而来!却落得那样的结果。”赵凉生听他此言,竟是轻飘飘一句,不由得怒道。
“是吗?但我若是皇兄,我也恐怕会这么做的。”萧慕笙声音淡了淡,随即道。
“何意?”赵凉生皱了皱眉,道。
“因为,他抢了我的妻子。”赵凉生原以为他会说什么大道理,却未曾想到萧慕笙开口便是这样一句令人捉摸的话。“你且仔细看,墙上这副墨宝,上面的字。”萧慕笙指了指壁上的那几个字,又道。
“卧月伏眠,又如何?”赵凉生抬眉,不解,这副字画昔时她挂着,每日里无意里也会看了太多遍,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真笨,还只当你聪明一些了。你的姨母叫什么?”萧慕笙摇了摇头道。
“冯隐月,隐月……”赵凉生蓦然一惊,喃喃念道。
“月者,冯隐月也,卧月伏眠莫不是抱了你的姨母睡觉?我皇兄看到了岂非气煞?”萧慕笙一阵调侃,竟是啼笑皆非。
赵凉生却恍然大悟,脸色瞬间苍白,犹若雷劈。
原来,自有心人眼里,是可以这样理解这几个字的,明明是山水之间的惬意,却叫人生生误解成了如此不堪污秽的意思!
她的那首思慕里,便有卧月伏眠一句,当时流传的甚广,她依稀记得,昔时淑妃眉目清淡,素雅蕙丽,浅浅而笑的说:“圣上最爱姐姐的这首思慕,也常与妹妹念道,姐姐应该多弹奏给圣上听一番才是,方不辜负了此曲。”
半点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那时她竟已然在身边算计她了!
“那日你与我说你姨母有姘头,竟会是姜瑜!有趣有趣!我皇兄这顶绿帽带的真是油光蹭亮。”萧慕笙竟是接着调笑道,半分未有别的情绪。
“休要胡说!我姨母与他清清白白,姘头之言也不过姜瑜昔时随口一句胡言乱语罢了!”赵凉生冷言道。
“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清清白白了?”萧慕笙转过身子,一双饶有兴致的眸子落在赵凉生身上,如是问道。
“我……”赵凉生窒了窒。
“莫不是你时刻瞧着他们没有苟且,还是他们苟且的时候你还跟着?”萧慕笙明亮的眸子定定然望着她。
赵凉生被他一句话噎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同样望着他,竟带着一丝陌生。许是她从头到尾皆是错了?
她本以为她重生在了赵凉生的身上,是上天难得的恩赐,可是那日瞧见萧慕笙的时候,她竟一个错觉,以为姜瑜他也能有她一样的幸运。可是此时看来,此人真的会是姜瑜吗?
那个幽冷如夜梅暗绽,那个天纵奇才不可捉摸的人,那个她一言为了江山社稷而义无反顾追随于她的人。许是真的不在了。
她清亮的眸子望着萧慕笙,静静的望着他,眼眶里隐隐多了一丝什么。
萧慕笙竟是低下头,不去看她,素手握了一张宣纸,淡淡然看了一会儿。
赵凉生回过神,透过墨水浸染的背面,已然认得出,那是昔时在素云院里,随手画的一副绿菊图。
“你今日是送了我的东西过来?”赵凉生淡淡然道。
“恩,昨日查的晚了些,想着倒也不用叨扰,干脆今日过来了。哪里知道你竟头一天来,便喝了个烂醉?果然是江山社稷好女儿,巾帼须眉半分不让,倒叫我大开眼界。”萧慕笙想起方才初雨告诉他赵凉生醉酒的情形,不禁好笑,唇瓣便半分笑意。
“去!”赵凉生则是白了他一眼。她自幼生长在这相府里,那一群女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早便看得透彻,只恐昨日自己也被人当了枪使,倒是因着醉了也不知道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也只得晚点儿再细细询问初雨了。
“我父亲,他如何了?”赵凉生顿了顿,蓦然想起了赵庆明,不禁问道。
“那日宝梁山围猎你亦在,想必也看得清了,皇兄他是有心要整治内阁。赵庆明如今虽还未具体下令,但恐怕也难了。此刻一干人等,除了你,已然皆被押了天牢了。哦,对了,至于那刘氏,我已然上报了她畏罪自裁了,她区区一个后院女眷,也是无关紧要的。”萧慕笙淡淡道。
“那多谢你了。”赵凉生浅然笑道。
“举手之劳。咦,你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嘛,只是这字迹竟隐隐于姜瑜有两分像。”萧慕笙蓦然瞧见那绿菊丛边一行字,力透纸背,若碎玉银河,赫然是——故园三径吐有丛,一夜玄霜坠碧空。不由得神色一亮。
赵凉生昔时画那幅绿菊之时,心血来潮在一旁提了此诗,却又顾及着若是用了昔时的笔记,恐怕被有心人瞧了去,未免不妥,便用了这字体。这字迹乃是她临摹昔时姜瑜的字迹之时,自行演化出来的字体。姜瑜的字迹与其人一样幽若瑰媚,而她的字迹,则多了几分凌厉之气,犹是别致。
“我帮了你这些忙,这张画便权当做酬劳吧。”萧慕笙想也没想,眼睛瞅着那两枝素丽的墨菊,那凌厉中带着一丝瑰媚的字体,简直放光一样,随即卷了卷,便将那幅绿菊图收了起来。
赵凉生正欲发飙,怒斥此人厚颜无耻,初雨已然进来了。
“小姐,你醒了?快先喝一碗醒酒汤吧。明王爷已将素云院东西都送了过来,那毕竟都是昔年夫人的遗物,奴婢恐怕有什么遗漏,还得小姐自己再检查一遍了。”初雨瞧见赵凉生,随即惊喜道。
“也罢,若是少了一样,且由得你好瞧得。”赵凉生随即听了初雨的话,这才作罢。
萧慕笙则站在一旁,一副“我办事你还不放心”的模样,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梳洗一阵,又吃了点东西,已经过了午后,便一一检阅。
随即,半个时辰后,解意阁蓦然想起了一阵惊恐的叫声。
“完了完了完了,那两只鸭子忘记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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