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之后,天气逐渐热起来,时常会有弟子三三两两聚到院中一齐谈天说地,闲扯东西。
这夜月明风清,漪涟恰好无聊,拎了一壶阿爹私藏的好酒去客院,脚步刚至门前就听王尹在弹秋风词。漪涟把酒往他跟前一放,打断了琴音,“你总把曲子弹得凉飕飕的,不好听。”
王尹笑得一贯悠然,仿佛他的一生只需坐超然端坐,看世人热闹,永远不会涉足其中。漪涟不懂这算不算一种不食烟火的境界?如果算,王尹的姿态远没有仙人的脱俗,反而尘世味很重,像泉水中的雨花石,周身清洌透明,本身却无法与水融为一体。这种气质,柳笙也有几分,只是不如王尹明晰。
她往屋里取来两小杯,给王尹扔了一个,抬手斟满了酒,给自己也倒上,“陪我喝一杯。”
王尹瞄着杯中酒,笑问月下人,“你来找我喝酒,别是这酒有什么问题。”
漪涟一饮而尽,接着又斟满空杯,嘴里漏出一声轻叹。
这两日的陆华庄比关了陆宸还安静,真相大白后更像闹鬼。存岐堂进人出自带阴风,流影堂同样清冷,庄主心情欠佳成日不见笑。翊锦堂倒是活跃,日日打发人向庄主问安,陆书庸更是捧着笑脸,一日三顿饭上门关怀。
“他是想把权力给要回来呐。”全庄的人都这么想。
自从案件了解后,陆华庄为陆霞办了体面的葬礼。为着陆书瑛的枉死,其牌位不适合放到玄古寺,陆书云就下令送回了那间木屋,与其母安葬在一起。
至于陆书庸,证据不足,依旧顶着二堂主的名位,权势却大不如前。陆书云顾念着最后一丝兄弟情义不予处置,只在暗里架空了翊锦堂,许多账务让陆宸学着打理。存岐堂的事务则由柳笙代管,大家一致认为,柳笙不用多久就能真正坐上存岐堂的第一把椅。
大家伙真是忙呀。就剩漪涟,心里头空落落的。
“若是闲得难受,不如跟叔跑趟京城?”王尹如此说。
漪涟没什么期待,“你去京城干啥?”
“进货,寻芳斋不能不添些宝贝,京城的东西最别致。”王尹第一次拎壶斟酒,“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和侄女一道走肯定不嫌闷。”
漪涟理所当然的递过杯子,想了想,“不去。阿爹最近心情不好,我得陪陪他。”
“丫头懂事。”王尹夸赞,却断言道,“你尽可考虑,叔总觉着你会走这一趟。”
漪涟狐疑的掠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待小酒三杯后,她仰面望了望月亮,将酒杯搁下,“先走了,还有事情要办。”
“哦?不带叔一起玩?”
“你觉得我有那闲情?”
“老人家都爱热闹,保不准我一会儿无聊,就自己跟过去了。”
漪涟冷笑,“得了,老人家应当早歇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有心思就别说大话,免得看见不干不净的东西还得费力气嫌弃,何必自讨苦吃呢。”
王尹笑着,举杯对离去的背影隔空一敬,开始自斟自饮。
这酒不错,是陈酿,比江南的绵柔小酒又多了几分烈气。很多事犹如美酒,多酝酿一段时日才更加美味。好比漪涟此行,肯定是为戴全的案子,这桩案子最有意思的地方还没有挑明。漪涟不说是因为她在等,等一个最佳时机。王尹也在等,何必着急呢。
瞧瞧,今夜月色多好,正适合弹琴喝酒,可惜陆书云心情欠佳,不能陪他喝几杯。说起来,陆书云好像把他的那句口诀告诉了陆漪涟,大约是见陆霞深埋黄土下,口诀只是尘世烟,永难再解了吧。
呵呵,永难再解?
漪涟独自一人走向墨阁,院中的菩提树下摆着几束菊花,是弟子悼念戴全留下的。
此时月已西沉,她背光前行,异常明亮的月色恰好打在墨阁上,亘山沉睡无知时,它却如同新生。
怎么墨阁里有灯火?漪涟放缓了步子。
其实她断定有人捷足先登,并未准备钥匙。可以那人的性子,会明目张胆的点灯吗?
惑然不解时记起在弟子间流传的怪谈,说夜半时分,墨阁有时会亮起冥火,是阎王爷附身到阁中塑像评断是非案,明赫正是犯了忌讳才被阎王爷给办了,他们管这叫‘阎王点灯’。
说到塑像,漪涟前次的体会太深刻,尤其是那位来路不明的大爷。难道他才是正主?!
玄秘的味道激得她仿佛血液都在兴奋的颤抖,漪涟心跳加速走近楼阁,明面上的月色立马透出了诡异的色彩。她目不转睛的锁定着三层的窗面,再走几步,灯火竟熄了!
是察觉了她的动静?
漪涟留了个心眼,屏息往后挪了几步。果然,灯火依旧!且只在三层来回明灭。
她很快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灯火,而是月光投映在窗面上造成的错觉,所以灯火通明,却看不到屋里的半点影子,因为光芒是从外头照入。
曾记儿时遇到过一外族商贩,听说过一种布料,名字不大记得。据说这布料用特殊染料染制而成,薄如蝉翼,可笼日月风华。番邦舞女用它裁制成舞衣在月色下起舞,浑身散发着迷离月光,因此,那种舞衣又被称为皎纱裙。
这样一批好布,拿来糊窗子也太浪费了,爷爷怎么想的?
她怀揣疑问踏上墨阁前的石阶,不出所料,那人已经到了。
因为长年没有修缮,开门声传的很远。漪涟知道凭自己不成气候的功底绝对无法在此人眼皮下隐藏行迹,干脆大大方方点上烛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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