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裴和刘质早早就来到了市舶司衙门,召集了诸多衙役和胥吏,第一时间赶赴渡口,因为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战!
当苏瑜带着长随老九来到关口之时,赵文裴和刘质并没有跟他寒暄,只是例行公事地行了礼,显得格外的生分,但很显然,他们仍旧站在同一战线之上。
这让苏瑜很难受,他感觉自己被孤立了,便如同三个小伙伴一起玩,其中两个成了玩得好的死党,另一个心里自然不舒服。
但此时的他,甚至还有赵文裴和刘质,都忘记了一个前提,那便是只有将对方当成了真正的兄弟,才会觉着难受,如果不在意对方,谁跟谁走得近又干我鸟事?
苏瑜向来头脑清晰,不可否认,他的能力和在官场上的智慧与政治情商,都远比赵文裴和刘质出色,这一路走来,他也都一直走在其他两人的前头。
即便是进入市舶司,也是赵文瑄强烈要求,提及苏瑜之名,而后赵文裴和刘质才跟着进来公干。
这让苏瑜多了一层理解,自古文人相轻,嫉妒又是人的本性,或许不是赵文裴和刘质孤立自己,而是因为他苏瑜走得太快,渐渐远离了他的兄弟吧。
如此一想,他对赵文裴和刘质的那种抱怨,也就少了几分。
但他素来公私分明,在处理公务之时,很少会带入个人感情,所以也没有刻意对那两位兄弟表现太多情绪。
市舶司在苏瑜的带领下,很快就将那十几艘违法放行的船都扣押了起来。
苏瑜是个极其懂得利用舆论力量来充实和武装自己的人,他早早便让老九放出消息,经过一夜的渲染和传播之后,渡口上早已人满为患。
这就是他的后盾,这就是他对抗转运使司的最强大武器,他要将一切战斗都摆放在台面上,在阳光的暴晒之下,阴影便只有躲藏的资格!
世家豪族本来就是地下世界的掌控者,跟他们私下玩阴谋玩争斗,那简直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他只能将仅有的一些资源,全数放在台面上来,争取舆论的力量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
因为只有舆论站在自己这一边,自己的所作所为,才能够传播出去,往北面传播,传入到深宫大内之中,在那里,有着他最强大的帮手,当今天子!
市舶司不是赵宗昊等人的市舶司,也不是他苏瑜的地盘,更不是转运使司的,他只属于一个人,这天底下的东西,归根结底,只属于那个人!
他要的胜利,不是彻底掌控市舶司,不是将转运使司和世家力量挤出市舶司的地盘,而是让官家看到自己的勇敢,看到自己的无畏,看到自己为了保全市舶司的干净,所做出来的飞蛾扑火一般的努力!
虽然难免有些揣度圣意的取巧投机嫌疑,甚至有些腹黑权术的意味,但这是苏瑜能够想到的,最接近成功的一条路了。
想要烧掉这些私船,必须要先扣押或者驱散船上的人,可这些人都是有背景有后台在撑腰的,只要他们坚持不下船,总不能连人带船一起烧掉吧?
再说了,一旦拖将下去,等郭正文蔡旻赶来,横插一脚,即便他们无权过问市舶司做事,可胡搅蛮缠加上仗义压人,各种官场手段使用出来,苏瑜烧船不成,反而会成为一个笑话。
那么他苦心经营,想要占据舆论主动权的意图,就会变成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些自以为是最强大武器的舆论,将成为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烧船必须要速战速决,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这也是以弱攻强的关键,必须以视死如归的士气,蛮横的态度,强硬的手段,雷霆出手,一下子将对方打蒙!
焱武军的杜成责已经与郭正文蔡旻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市舶司想要调动焱无军来驱散扣押这些船员,非但无法成功指挥,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作战意图。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调用焱武军的意思,而手里没有武装力量,他又该如何强硬执法?
如果苏牧的皇城司势力还留在江宁,或许能够借用一下,如果赵宗昊和赵如靖赵文瑄几个都在,起码还有赵宗堃的卫队可以充当门面。
可如今能够动用的力量都不在了,苏瑜又该如何是好?
事实证明,苏瑜跟苏牧一样,都喜欢谋而后动,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但见苏瑜一声令下,老九便带着七八十民兵冲了过去,没有刀剑就挥舞棍棒竹枪,绳索捕网一齐上阵,开始扣押这些私船上的船员!
这些都是老九先前堂口上的人马,苏瑜只是通过老九,收编了那个堂口的龙头老大,小小“招安”了一把,让他们成为了自己的亲信力量!
其实苏瑜还有一个更加宏大的想法,那就是到镇江和江州去,将龙扬山的残余势力,全部都收编到市舶司的麾下!
这样一来,市舶司便不需要依赖焱武军的镇压力量,只有自己手里握有武装力量,才能够掌握与敌人对抗的资本!
世家豪族能够将龙扬山收为打手,市舶司为何不能?
朝廷可以收编梁山军,市舶司为何不能收编龙扬山的残余势力?相信市舶司的出价和诱惑力,绝对比豪族世家要强一些。
再者,如今的龙扬山虽然成了瘦死的骆驼,但他们还是有着不小的底蕴,更重要的是,焱武军剿灭了龙扬山,世家豪族出卖过龙扬山,这些都是他龙扬山的仇人!
所以即便苏瑜出价再低,为了报仇,为了对付焱武军和世家豪族,这些龙扬山余孽,相信都会毫不犹豫地投入市舶司的怀抱!
当然了,这些只是苏瑜的初步构想,待得今日事了,说不得要到江州走一趟,他虽然不方便直接出面,但还有苏牧呢。
虽然人数不多,但老九的弟兄们所在的堂口,地盘就是渡口这一片,熟门熟路,对付船员最是拿手,七八十人冲入船队之中,不多时就哀嚎四起,船员们一个个被丢下了船!
苏瑜早有准备,他们虽然没有统一的制服,也没有制式的武备,但苏瑜让他们在手臂缠上了红巾,上面用黑墨写着市舶司的招募状,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对付这些船员,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
老九等人得了苏瑜的提拔,正愁没处报恩,一个个卖力得紧,不多时就将十几艘船的人都捆了扔下来。
而苏瑜又将矛头指向了渡口右侧的三五艘船,这些船虽然不大,但吃水很深,就是老九密报的那几艘私盐船,也就是苏瑜猜想的,赵文裴和刘质放过的那几艘。
“动手!”
苏瑜一声令下,老九又带着弟兄们,凶神恶煞地冲上了那些船!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是要强夺民财啊!”
“都别动手,俺们手里有盐引,有过关文书!”
“你们这些下贱的奴婢!转运使司里头的大人没有吩咐过你们不许动俺们的船么!”
“入娘的腌臜厮,还不滚下我的船,等蔡大人来了,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船里头不断传出各种叫骂,老九等人却充耳不闻,直接将这些人一个个都绑了起来,送到了苏瑜的面前。
“你们太过分了!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披头散发的船主不断叫骂着,即便到了苏瑜这位署理提举市舶司公事的面前,仍旧明目张胆大言不惭地叫嚣着。
这种人要么脑子抽筋,要么脑仁太小,完全就是作死的狂妄,搁电视里头也就只能活两集,苏瑜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过这种人也有利用的价值。
今后若拥有了底气,朝廷上头表态了,就能够对转运使司全面开战,到时候这种人可就是污点证人了!
不过苏瑜并没能够继续思考下去,因为老九将那船主带上来之后,苏瑜只觉着这人的声音太过熟悉了!
“见到提举大人,还不给我住嘴!”老九最受不了这种唧唧歪歪的男人,一个耳光子扇过去,那船主脸都被打歪了,一头凌乱的长发飞起,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是个二十五六的男人,底子还是不错的,不过脸膛有些红黑,显然在这条漕运水道上走惯了,贩卖私盐应该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大人?”老九见得苏瑜呆立着不动,便小声提醒了一句,可苏瑜仍旧无动于衷,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男子。
“大...大哥?是大哥!我是清维啊!原来大哥是市舶司的提举大人,咱们可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那船主惊喜万分地大声叫喊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苏瑜,而赵文裴和刘质,只是暗自摇头轻叹。
是的,这船主正是苏家二房苏常源的三子,苏清绥的弟弟苏清维!
苏瑜终于明白赵文裴和刘质为何会对他不满,为何会觉着委屈,因为他们私放的船只并不是赵家或者是刘家的,而是他苏家宗族的!
难怪赵文裴要对自己讲家族宗亲兄弟的大道理,因为他是知道苏瑜当年分家的内情的。
分家了之后,他们就再也不能祭拜祖宗,便如同没人收养的游魂野鬼一般,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没有祖宗可以祭拜,这才是最可悲的一件事情!
虽然苏瑜和苏常宗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可赵文裴和刘质是能够感受得出来的,他们觉得放过苏家的船,或许是修复苏瑜和苏家关系的开始,而让苏家的人知道苏瑜是市舶司的提举大人,他们还不巴巴地让苏瑜这一房重新回归宗祠?
“兄弟?呵...”苏瑜朝苏清维看了一眼,又朝赵文裴和刘质投去愧疚又感激的目光,在他看来,被自己错怪了的赵文裴和刘质,比起苏家这些堂兄弟,可要兄弟太多了。
在苏清维喊出大哥这个字眼之后,人群便骚动起来,在他们看来,苏瑜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也有人失望透顶,觉着苏瑜一定会睁眼闭眼,放过这些船只,没道理不帮着自家亲人的。
然而苏瑜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他不再看苏清维,而是朝老九挥了挥手,坚毅的目光遥遥望着转运使司衙门的方向,斩钉截铁地下令道:“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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