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长风在国公府当了七年虞侯,从未见过县主留宿别家,更没有见过国公爷如此的慌乱。
县主让他回来报信之后,受袭唐国公的曹氏家主曹顾便匆匆赶到了苏府。
于长风让人将苏府重重看守起来,直到第二日的清晨,苏府的人才将唐国公爷恭送出来,相送的却不是苏牧,而是苏常宗和长子苏瑜。
国公爷回到府邸之后,又特意备了一份厚礼,让于长风送到了苏府,交给了苏瑜,至于苏牧却再也没露过面。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苏牧的新词青玉案再次掀起文坛风暴,在大街小巷传唱开来。
然而此时又传出消息来,找到苏先生新词的,乃是江宁男人的梦中女神,江宁之花,曹氏的雏凤,受封金陵县主的曹嫤儿,非但如此,曹嫤儿还在苏府留宿了两天两夜!
人都以为苏牧好手段,将曹家的女儿给骗得团团转,可很快又有消息传出来,唐国公本人竟然亲自到苏府去了!
许多人听得消息,都不禁扼腕叹息,苏牧固然有才华,却是不该占了曹家金枝玉叶的便宜,这下人国公爷找上门去,苏府算是彻底毁了…
也有人暗自啧啧羡慕,说若自己真的将这朵江宁之花摘到手,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被国公爷爷打死都值了。
不过很快就又有消息传出来,国公爷在苏府待了小半日,相安无事地回去了,而且回去之后马上给苏府送上了一份厚礼,据说国公爷还宴请了赵宗昊几个毛头小子,苏瑜在市舶司越发受到重用了。
国公府虽然低调到不行,从未做过欺压乡里的事情,反而为江宁的繁华做出了许多善事,但毫无疑问,这国公府仍旧是江宁的霸主,无人敢质疑。
那些世家豪族虽然传承数百年,根深蒂固,可曹氏从太祖年间开始,如今已经传承了数代皇帝,仍旧世袭罔替着国公的爵位,其尊荣可想而知,寻常世家豪族巴结都来不及,又岂敢得罪国公府。
而国公府也保持着低调,从来不与地方官场眉来眼去,或许这也是官家对曹氏如此安心的原因,更是曹氏能够世代延续的根本。
然而这一次,国公府却出乎意料之外,与苏家结下了一段善缘,许多人便纷纷猜测,许是苏牧狗胆包天,把曹嫤儿这锅生米煮成了熟饭,国公爷都不得不忍气吞声,吃了这哑巴亏,说不得过些时候就让苏牧入赘国公府了!
这样的八卦很快就盖过了苏牧的新词热度,人们津津乐道,道听途说,添油加醋,总之是各个版本到处乱飞,越传越是离谱。
而三日之后,曹嫤儿与苏牧见了一面,因为她要带着巫花容,回国公府去了。
国公爷曹顾虽然表示了感谢,但并没有透露太多,关于巫花容的身世,也没有提及半句,但苏瑜早早就跟苏牧讨论过里面的可能性,对巫花容的身份,也确定了七八分。
此时他们要带巫花容离开,也就不足为奇了。
让苏牧担心的是,巫花容有没有履行承诺,还给他一个完完整整的雅绾儿!
送走曹嫤儿之后,他便来到了后宅,他要确定雅绾儿安然无恙,才能放巫花容离开,否则再想找她麻烦,可就是跟整个国公府做对了,事实上即便他如今想要对巫花容动手,国公府也不会跟他善罢甘休,只不过人还在苏府里头,下手方便一些就是了。
此时已经是十月末,夜间霜降,有些冰冷,苏牧敲了敲门,开门的还是巫花容。
苏牧没有理会她,径直要往房里走,巫花容却用身子挡在前头,意思再明显不过。
“让开。”
苏牧一把推在她的胸脯上,近乎蛮横地走了进去,巫花容正欲动手,却听苏牧凑近她,鼻尖几乎要贴在她的额头上,居高临下地警告道。
“第一,这里不再是你的房间了,因为你一会儿要走了。”
“第二,若我发现绾儿少一根头发,你也就不用离开了,在我面前逞威风没太大意思。”
说到这里,苏牧顿了顿,朝巫花容那平坦的胸脯扫了一眼,而后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三,我从来就没把你当成女人,你又何必紧张兮兮的?”
巫花容已经濒临暴走的边缘,前面两点她都无所谓,反正听多了,可第三点是她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也没忘记过,是谁揭下了她的鬼面,是谁把她的衣服脱光了,还想要对她动手动脚,是苏牧!
当一个人愤怒到了极点之时,想到的自然是反击和报复,但如果你根本就不想报复他呢?那么只有一走了之!
是的,巫花容对待别人确实没有任何人性可言,但那就是她的生存法则,起码在烈火岛上,这样的法则能够让她幸存下来。
江宁或许繁华,但对于巫花容而言,这里的生存法则,跟烈火岛上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区别,这天底下可不都是弱肉强食么?
然而这是她对待陌生敌人的态度,对待自己人,她从来就没有这么绝情狠辣过,当然了,苏牧从来就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这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最让她感到气愤和羞辱的便是这件事情,到头来她发现原来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于是她用力推开苏牧,恶狠狠地地吐出一句来:“我恨你!苏牧,我巫花容跟你不共戴天!”
撂了狠话之后,巫花容便想要抓起包袱往外走,许是气昏了头,第一次竟然没有抓住那包袱,临出门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苏牧也觉着自己的话重了一些,又不放心她离开,生怕雅绾儿会出事,便想将她留下来,可看着她气冲冲离开的狼狈样子,苏牧竟然下不了手去阻拦了。
他绕过屏风,似乎听到异常的动静,连忙掀开帘幕,来到了内室闺房,然而却见得雅绾儿被蒙着双眼,手脚受缚,口里还塞着白布,正在呜呜地哭着!
“绾儿!”苏牧心头大震,双眸血红,恨不得将巫花容生撕了,但眼下只能压抑怒火,快步走过来,取出了雅绾儿口中的白布!
“快!把花容妹妹追回来!”
口中白布被取下来之后,雅绾儿便迫切地催促苏牧,苏牧想要解下她的蒙眼布,雅绾儿却如何都不许,苏牧只能将她手脚的布条给解开。
“带我去见花容妹妹!”
苏牧见得雅绾儿情绪激动万分,连忙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去,可雅绾儿却磕磕碰碰,一下就踢到了床边的杌子,又差点撞到屏风,仿佛她的听觉和嗅觉不再起效了一般!
虽然心中颇多疑惑,但苏牧还是抱起雅绾儿,快步追了出去!
巫花容已经跟着曹嫤儿来到了后门,后者已经钻进了马车,而巫花容似乎在等这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咬了咬下唇,摇了摇头,看了苏府最后一眼,而后还是上了马车。
夜色之中,马车踏踏地往国公府方向而去。
苏牧抱着雅绾儿,刚穿过后院,便见得扈三娘和苏瑜等人从后门处撤了回来。
“人呢!”
“走了…”
苏牧心头大怒,将雅绾儿放下,交到扈三娘的怀里,便要去追国公府的马车,然而雅绾儿却幽幽地阻拦道:“别追…”
苏牧止住脚步,来到雅绾儿的身前,朝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雅绾儿身子轻轻颤抖着,而后解开了自己的蒙眼布,泪水早已湿透了那白布,仍旧不断从她的脸颊滚滚落下。
然而苏牧却呆住了,扈三娘和苏瑜也呆住了!
苏牧顾忌雅绾儿的自尊心,从来不敢仔仔细细地与她对视,但今夜却不同,不是他想要看雅绾儿的眼睛,而是雅绾儿的眼睛,吸引了他的视线!
此时雅绾儿的双眼仍旧如微光之中的宝石那么漂亮,可右眼给人的感觉便如同先前一样,像那山中的迷雾,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右眼是看不见东西的。
然而吸引苏牧的视线的,是她的左眼!
雅绾儿的左眼便似那夜空之中的星辰,充满着一股深邃和灵动,像那雪山之下的冰泉一般清澈!
雅绾儿曾经无数次梦想过苏牧的样子,她也细细摸过他的脸,但当那天苏牧带着曹嫤儿来见巫花容之时,她还是偷偷地看了苏牧一眼。
不是用心感受而后才构建画面,而是真真切切用眼睛去看!用这只左眼去看!
她不知道巫花容动用了什么秘术,因为这五天她都在巫花容的控制之中,不能够随意行动,她能够听到巫花容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却又无法回应她。
也正因此,她才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地了解这个倔强的女孩儿,也知道她为了自己,付出了些什么!
苏牧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终于明白过来,苏瑜也明白过来。
他们终于知道,巫花容为何索求这么多珍贵的药物,为何会关门闭户,见不得光,苏牧也终于明白她为何临走之时会抓不住包袱,会被门槛绊住。
因为失去一只眼睛视力的她,跟获得一只眼睛视力的雅绾儿一样,还没有适应这样的生活!
雅绾儿没有说话,她没有去看周围的景物,也没有看周围的人,她只是遥遥望着长街的尽头,想起巫花容对她说过的话。
“姐姐,那家伙会找到姓曹的女人嘛?”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你怎么这么相信他?我就觉得他是个讨厌鬼!”
“不过绾儿姐姐是好人,既然他给了我一个新生活,那我就给姐姐一个新的生活!”
“要知道,我巫花容从来不会欠人恩情,更不会欠这个家伙人情!”
“再说了,我跟他两不亏欠,以后才好找他报仇啊,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巫花容可是说话算数的!”
“姐姐,我要回家了,嫤儿是个好人,她的爷爷也是个好人,我爷爷说了,等我找到了姓曹的女人,就会知道真相,嫤儿虽然也姓曹,但小了些,不过到了他家,应该就会知道了…”
“姐姐,我会想你的…那家伙敢欺负你,我就让虫子啃光他的骨头!”
夜色越是深沉,长街上有些冷清,霜花落在脸上,雅绾儿的心头涌起巫花容说话的小模样,却只觉着暖乎乎的。
苏牧面无表情的站着,心里极欢喜又悲伤,欢喜的是雅绾儿拥有了一只看的见光明的眼睛,上天对她的不公,却是让一个自己觉着恶毒到了极点的女人来弥补了。
被人误解和错怪是让人气愤的,但误解和错怪了别人,同样会让人心里难受,此时的苏牧,心里五味杂陈,只剩下巫花容那瘦弱的背部,光洁如脂,仿佛稍有重压就撑不下去,然而她却在最恶劣的岛屿上,活了十几年,还能祸害别人…
“你们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苏牧揉了揉脸,如是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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