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卿亲自登门拜访方国公府来找他时,魏坤实在是惊讶的很。
不过等他说明了来意,魏坤也就明白了他为何而来。
鸿胪寺里会胡夏话的通译有,可真正去过胡夏的人却没有,如今胡夏国派来了使者并侍卫、随员共一百多人,安置他们很容易,想要安置的不出错就要费一番功夫。
更别说使者里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
鸿胪寺知道魏坤去过胡夏,和胡夏商人和王室都打过交道,想要请他做个参赞,陪同一起接待胡夏人,也算是煞费苦心。
这委托,魏坤原本是不用做的,他是肃王府的臣子,说起来倒不算是京中的命官,而且鸿胪寺的差事,原本也派不到他头上。
可魏坤还是同意了。
一来,他兄长是鸿胪寺的少卿,这几年混的更是风生水起,眼看着寺卿致仕后他板上钉钉的这个位置,对于这位老寺卿的委托,他就算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也不敢把他的顶头上司给得罪了。
二来,这胡夏使者是走肃王府的路子给送进京来的,如果真出了什么岔子,肃王府也要吃干系。
最主要的是,在见过“雷火”和“天火”之后,魏坤总觉这胡夏人来京城的原因没那么简单,他就是个操心的命,心里放不下,得了个机会,索性就跟在旁边看着。
他现在是入京送东西,顺便解决自己的亲事,只不过正好赶上陛下选妃,断了民间婚配,他才滞留在京中等选妃结束好议定亲事。
他不是方国公府的世子,不能继承爵位,本身又是家臣幕僚一类,如今满城的适龄男子都在议亲,他这样的其实不太好相看姑娘,方国公夫妻也是知道,所以对他的亲事更加慎重,生怕给他订下的亲事不是良配。
其用心之程度,还超过对他的兄长魏乾。
可惜有些事不是用心就行了,虽说不是每个人家都市侩又看重家世财产,可谁家真有好女儿,辛辛苦苦养到那么大,都是希望能当个管家娘子,不用看兄嫂公婆的眼色,最好夫君又上进的,魏坤长相普通,在胡夏一趟回来已经晒得黝黑,和代国“主流”的审美观相悖,又什么都不拔尖,也无怪乎不好议亲。
就算看的上的人家,一想到他是肃王身边的,又怕搅和到皇室里争位的那么些事里去,越发小心翼翼了。
正因为如此,魏府里一片沉闷的气氛,压的魏坤心里也不太舒服。
他在肃州那块地方天大地大,王府里除了王爷就是他说话算数,已经习惯了独当一面,回了家事事都要妥协,还被人嫌弃。
有心想回肃王府,又没办妥王妃那边的差事——王妃的两个弟弟都已经到了婚龄,她嫁出侯府之后担心弟弟们被婶婶苛待,可又无法回京亲自操办两个弟弟的婚事,就求了刘凌的恩旨,希望魏坤能够协助侯府里婶婶和叔叔解决掉两个弟弟的人生大事,实际上就是给自家弟弟撑腰来了。
魏坤自己都还没成亲,说能“协助”也是虚的,但他长得黑塔一般,性格又沉闷,每日里准时去肃王妃的娘家报道,往侯府大堂一坐,先问问今天婚事有什么眉目吗?若说没有,喝水坐那也能坐一天;
若说有,细细问来,边问还边记,别提多认真。
就因为他实在太“闷”了,还不按常理来,侯府里原本想要敷衍的也没办法敷衍过去,肃王妃的婶婶实在怕了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天天守在她家,已经开始带着家中女眷走动各府,为两个大伯留下的侄儿去相看人家了。
肃王妃也算是找对人了,就算换了刘凌亲自来过问这事,也不见得有这么伤心,这么个“倔”劲儿。
现在肃王妃的两个弟弟都上门来谢过魏坤,只不过魏坤这性格,不是特别豪爽的或者特别圆滑的人都很难适应的了他的沉默寡言,也只能谢上几句,把他的恩情记在心里。
鸿胪寺卿请了魏坤去做参赞,其实让魏坤也松了口气,他在京城里的朋友也没多少,每天留在府里,见着他亲娘唉声叹气,他嫂子每天串门给他打听哪家有好姑娘,他就有种自己的“小事”拖累了家人的感觉。
之前还能去徐家一坐一下午,徐家人还以为那是他“逼迫”的一种手段,殊不知他是真害怕回家,一听有理由待一会儿心中立刻大喜,这一“盘桓”就“盘桓”到吃晚饭。
只不过他从小不爱说话,脸又黑,说他不是“威胁”别人,都没人相信。
魏坤也是个“敬业”的,鸿胪寺前一天刚来请过,第二天就甩甩袖子去鸿胪寺帮忙了。
到了鸿胪寺,他才知道他来的恰巧,如今这第一件事,便是要给胡夏使馆里的一群人挪地方。
之前不知道来的人里有个公主,这对待胡夏使者的待遇自然也并不相同,只是将礼宾馆里一个较大的院落分给了胡夏人,再由鸿胪寺派了典客、译官和通传几人过去,教导他们代国的规矩、领他们在京城各处转转。
可现在为数不多的侍女里居然有一个是公主乔装打扮的,这院落就不够规格了,礼宾院清出了半个使馆,又将最好的一栋给了公主居住,一边向魏坤和其他熟知胡夏习俗的人打听胡夏人的习惯和禁忌。
胡夏原本只是小国,是靠和亲和征伐的手段一点点攻打周边的国家渐渐壮大的,所以国民的组成很是复杂,但总体来说,分为商人、神职者、军人、贵族、平民和奴隶几个等级。
贵族又分胡夏原生势力的贵族,以及通过外交或战争手段而被征服最终归入胡夏的其他国家的贵族,以及靠战功晋升的军人阶级,他们是新生贵族的预备役。
流风公主的父亲是老王,亲哥哥是国主,流风公主自然是代表着王族和守旧派的势力,母亲王太妃因为出身原因,无疑是代表外来贵族的,如今出使胡夏的阿古泰却是军人一派的,这关系错综复杂,莫说鸿胪寺里头疼,魏坤一听到这么个公主居然来了,也是头疼。
“这公主……哎!”他素来不爱在人背后说是非,如今表情就有些挣扎。“胡夏公主不一样,她能出宫,声望很高……”
鸿胪寺的官员们都没接触过这样的女子,一个个听的浮想联翩,正准备听魏坤多说几句,却发现他不说了,急的要命:“怎么个声望很高法?你倒是多说一点啊!怎么是个锯嘴葫芦!”
魏坤素来话少,见这一群男人撕了他的心都有,只能绞尽脑汁往外蹦词。
“她替王太妃劳军、赈灾,军中很爱戴她,将她视作神人一般。胡夏好战,欺负了她,唔,大概要打仗……”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荒唐!”鸿胪寺典客皱起眉头:“哪有一个国家会为了一个公主被欺负就会打仗的!”
他这话一出,在场几个被请来的参赞纷纷露出“真的会这样”的表情。
鸿胪寺也是能人辈出,除了请了魏坤以外,还请了曾经去过西域的商人、僧侣,以及知识广博之辈作为参赞,其中一个商人见鸿胪寺的官员们似乎不明白真有人会为了这种事开战,连忙解释:
“胡夏信仰的是火神,也就是太阳神,这位神祇同时也是战神,胡夏的男人有一个理由就可以引发战斗,他们将战死当做取悦神的献礼,这也是这个国家为什么越战越强,最终吞并西域各国,并一路往西横扫的原因。”
他们就等着没理由干架呢!
魏坤也点了点头。
“血气方刚,为女人打架,寻常。”
“这就……”
几个官员有些棘手地搓起手来。
鸿胪寺卿更是当机立断:“去宫中请太妃们相助,这公主娇贵,礼宾院中大多是粗使役人,从宫中调些伺候的人来!”
“是!”
***
刘凌却不知道一个“公主”会让鸿胪寺如临大敌,更不知道这个公主的来头之大,如今他正依照姚霁的建议,私底下召见了这群使者。
对于刘凌和大部分朝臣来说,胡夏只是个遥远的、没有什么接触的国家,而刘凌相信对于遥远的胡夏国主摩尔罕来说,代国也应当如此。
两国之间有浩瀚的沙漠和无数个小如城镇的国家相隔,又皆是可以自给自足的国家,刘凌想不到有什么理由需要摩尔罕千里迢迢从胡夏国送来一位公主,要建立两国的邦交。
一番寒暄之后,刘凌在姚霁的鼓励下,开门见山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安归总管在见到朕时,脱口而出说朕长得像谁,虽然之后阁下用赞美的话巧妙的将此事引了开来,但朕认为,阁下必定是有什么所得?”
几位使者怎么想也想不到他竟然问的是这种旁枝末节的小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相貌阴柔的安归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陛下长得,实在是不太像中原人的样子。”
“大胆!”
“你这使者,太过放肆!”
刘凌的母亲不是汉人在宫中并不是个秘密,先前方党反了的时候下的檄文里,就有刘凌是胡狄之后这么一宗罪,所以京中也好,宫中也好,很少提起刘凌母亲的事情。
左右那位可怜的夫人早早亡故,根本就没有抚养过刘凌,就算她是胡人,对刘凌的影响也不大,萧家不也还有胡人的血统吗,也没见怎么就成罪过了。
但是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你实在不像是中原人”,就太过冒犯了。
安归被殿中薛棣和王宁异口同声地喝住,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在胡夏大概也是有权有势的,很少被人这样当面顶住,那脸色由红转白,咬了咬牙,竟又说出一句话来。
“伟大的代国陛下,在下并没有胡言。陛下的鼻子和眼睛,长得很像我国的王太妃殿下,而您的身形高大,也很似我们胡夏……”
“安归!”
使团首领阿古泰吓了一跳,连忙喝止了安归接下来的话。
安归说这话倒不是乱说,王太妃相貌绝美,当然是五官不俗,但胡夏王摩尔罕长得却十足像是父亲而不是母亲。
他和王太妃朝夕相处几十年,其他人恐怕仔细看才能看出来,可王太妃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轮廓,他不但看过,甚至还亲手摸过、伺候过,所以乍一件刘凌的眉眼,就变了脸色。
姚霁在一旁听了,心中却越发肯定了。
刘凌的心头也渐渐升起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刘凌,你问问他,他们的王太妃是什么出身?”
刘凌定了定心神,依言询问。
安归见这位代国的皇帝突然起了兴趣,有些讶然地开口:“陛下竟对这个感兴趣?我国的王太妃来自于姑墨国,原是姑墨国国主之女,因战乱进入胡夏王宫,得幸与大王。”
他每说一字,刘凌的表情就古怪几分。
待他说完,刘凌竟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僵硬地向姚霁看去。
“你的母亲,也是姑墨公主,是不是?”
姚霁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闭了下眼。
“秦铭肯定也发现了你和王太妃长相上的相似,推测出某种原因。他是故意的,他想要确定我在不在这里,还想要世人知道你和胡夏王有亲。这家伙……”
“他在向我挑衅。他要向我证明,那些人的猜测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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