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一直没有娶妻,是真的看不上普通女人,而世间女子,大凡想要嫁的也是英武刚正又身家丰厚的男人,他年轻时将自己的名声糟蹋的太过,又养了太多人,实在是穷,又穷名声不好还是个酸博士,眼见着以后也不见得能上进多少,更不是良配。
但他这样的一个人,什么乡野村姑之流,自然也是看不上的。
再加上他身上背着无数的秘密,一怕连累别人,二怕别人连累他,就这么拖着一直没有娶妻。
陆凡看待薛太妃和其他女人不同,一是她是薛家出身,先天就有了敬畏之心,二来薛芳毕竟是太妃,“阶级”这一套,不是你狂不狂就能忽视的,至于薛芳的才干智谋和心胸,只不过是在这两点上因为有了这些优点,所以越发显得难能可贵罢了。
薛太妃觉得他瞧不起女人,那是真的。薛太妃认为他“俗不可耐”,也是真的,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有所抱负,谁会蛰伏这么多年,就等着这一鸣惊人的一天?
所以如今陆凡被说的脸色僵硬,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羞恼道:“陛下纳妃,和值得最好的有什么冲突吗?如果太后或太皇太后还在,一定是会给他选择最能够帮衬他的人选!”
“你那就最好的人选?呸!亏你有脸说的出来!”
薛太妃斜瞟了他一眼,脸庞因为愤怒而染上了一抹红霞:“戴盈盈顾首顾尾,心中爱慕我侄儿的容貌,却又不敢于家中言明,满脸委屈的入了宫来,活像是被强抢的民女!嘿嘿,还想和我接触,让我成全她和薛棣的好事?!她心有所属,又求之不得,又如何向陛下交心?更别说她看似稳重,实则无趣,根本不是个灵活人儿,就算德行无亏,在宫中也只有被刁钻宫人摆弄的份儿!”
“江凤娘压抑太过,性子偏激,之前太过卑躬屈膝,之后又太过刚烈性急。这么一个神神叨叨又愤世嫉俗的人,只有性子粗爽的人才能和其相处,像陛下那般心细如发、洞若烛火的,和这样喜怒无常的人相处实在太累。更怕的是用不了有多久,不是江凤娘吃醋弄死其他妃嫔,就是其他妃嫔弄死她,这样的性子,简直像个爆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陆凡没想到薛太妃居然将这些女孩们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露出错愕的表情,像是听着天书。
“李七娘还是个孩子呢,什么都不懂,若再给她几年,好好长大,也许还算个合适的人选,可现在陛下已经没时间去哄孩子了……”
“卢婉宁,哼哼,看似是个聪明的,其实也笨得很,私心太重,只知道施小惠而不愿许大恩,到最后什么人都抛得开去,这样的人,真要有大难临头,只顾得上自己,什么家族、仁义、国家、感情,统统都是虚的。”
陆凡听着薛太妃面带不屑之色将这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几个孩子说的一无是处,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不知该回什么话才好。
他是男人,各家推出自家的女孩是知道的,可她们是什么性格却不可能知道,不过他也是爱操心的命,还特意让王韬以画画像的名义去看了看几家姑娘,确实俱是容貌丰美、举止娴雅之人,这才放了心。
如今听薛太妃一说……
什么?戴家姑娘还有心里还有其他人?
江家姑娘动不动就觉得全天下人负了她?
听薛太妃的意思,李七娘就是个没脑子的孩子?
卢婉宁……就是个凉薄鬼?
陆凡眉头紧锁,心中又开始念叨“女人就是麻烦”之类的话了。
这些姑娘一入宫,还没接触多久,薛太妃和其他太妃就已经发现她们都是些不靠谱的货,大概是因为生活的环境太过安逸的缘故,被养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唯一一个还算脑子聪明又能忍耐的江凤娘,又大约是大起大落一番后有些矫枉过正,多了几分偏激怨怼之气,很容易伤人伤己。
“这些人家根本不会养女儿,一各个还是需要别人哄的孩子呢,送进宫来就想为家里邀宠,也是笑话!莫说我现在不在宫里,就算我在宫里,你口口声声为了‘平衡’送进来的这几个女孩,我也是一个都看不上,想尽法子也要搅黄了的!”
“你!”
陆凡被她的理所应当说的瞠目结舌。
“你之前还说我为了权利随心所欲,你这岂不是更加任性!”
薛太妃也真是气人,当下就露出一副“你在说笑话么”的表情,有些嘲讽地扫了陆凡一眼,似乎觉得他脑袋实在是不聪明。
陆凡何曾被女人这样轻视过?鼻子都要气歪了,偏偏薛太妃身后有诰命在身,他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只能干生气。
“罢了!”
陆凡大叹一声。
“事已至此,你既不愿意入宫,我也不能强压你回去。”
他认怂。
他摩挲着下巴,似是无奈地说:“李七娘出事,戴盈盈德行有亏,江凤娘自尽明志,就剩卢婉宁还好生生立着,可其他几家不会坐视她一人独大,轻轻松松坐上那个位置的……”
薛太妃挑了挑眉,一点都不意外他的推断。
她自请出宫出来“避居”,也是料到这选妃之事到最后肯定是一场闹剧,既然是闹剧,她们这些老家伙也派不上什么用处,出不出宫,也没什么区别了。
“既然如此,干脆谁都不要选了!”
陆凡说出一句让薛太妃也意外的话来。
“现在已经一团乱了,武将还好,闹不起来,可江凤娘身后站着的可不是一家两家,卢家娘子关键时刻捅了她一刀,如果在宫中再得了好处,朝官对地方官员一定有所不满,平衡随时都会打破。倒是李七娘那里,虽说是破了相,反倒没有什么问题……”
陆凡突然想到什么,有些怪异地看了薛芳一眼:“我说,你不会是故意让你那侍女去敲破李七娘的头,再栽赃给其他人,弄的一团乱的吧?”
他话还没说出来,薛太妃已经气的肝火大动:“你这狂生乱说什么!我若是这样的人,还用把称心绑去汀芳殿!”
“随口说说,说说而已……”
不知道为何,陆凡见到这样的薛太妃,倒觉得有意思多了,忍不住笑着说道:“知道知道,我这人以恶意揣测别人惯了,不过就算是你做的,成王败寇,也没什么……”
他是隐隐点出以薛太妃的身份,就算想保护自己的权柄而做出此事,也是人之常情。
可惜以薛太妃的高傲,是连这样的玩笑都开不得的。
“你,你这人……”
薛太妃瞪着眼睛。
“你倒是狠!”
“有什么狠不狠,总没太妃娘娘您的侍女差点砸死人狠哇!”陆凡一路没占到口舌之利,如今找个机会能得些便宜也是好的。
他已经习惯了为这些“感情用事”的“大人们”擦屁股。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既然如此,我们就通通都别选了!”
他恶狠狠地开口。
“啊?”
薛太妃倒没想到他变卦的这么快。
“不过薛太妃,卢婉宁是不能留在宫里了,其他女子最好也不能再留在宫里,在下倒是有法子摆平之后诸位大人们的怨声载道,只是我对后宫不熟,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后宫里起些‘动静’?”
陆凡含笑询问。
陆凡能出手帮她,已经超乎薛太妃意料之外,但她转念一想,几家入宫,这陆凡也不知道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过以他的性格,少不了和以前一样,隐在幕后出谋划策、合纵连横,他走的是这样的路子,就不希望朝廷里出什么大乱。
薛太妃何等聪慧,脑子里灵光一闪,似是抓住了什么,片刻之后恍然大悟,指着他怒骂道:
“你根本就不是劝我回宫的,你早知道我死活不会回宫,想搅得我肝火大起,把这场选妃搞黄了!”
陆凡拍了拍衣襟,无赖道:“哎呀,在下觉得已经和薛太妃您达成共识了,既然你我目的一致,又何必这么较真呢?”
薛太妃呼了一口气,忍住不悦说道:“我会给宫中的张太妃去信一封,告诉她如何去做,只有一点……”
她抬眼看他:“你我做此手脚,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陛下。我要原原本本的将事情告知陛下,以免陛下生疑,你可同意?”
陆凡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也是我的弟子,权当又上了一课罢。”
他对着薛太妃躬了躬身子,行了一礼。
“劳烦太妃多多费心。”
***
陆凡从皇观离开后不久,张太妃和刘凌就各收到了一封来自薛太妃的信件。
昭庆宫里对薛太妃的来信很是在意,然而信中内容不知是什么,居然半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
宫外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汀芳殿和昭庆宫,对这封信自然猜测纷纷,有的说是薛太妃合意的妃嫔人选,有的说是给薛棣看中亲事请做媒的,却无一人能够猜对。
“我没想到,薛姐姐居然让我做这个……”
张太妃看了看信,口中叹息。
“这种东西……”
“相信我,薛芳让你做这个,必定是救人,不会是害人。”
赵清仪不以为然。
“做吧!”
几日之后,汀芳殿里的卢婉宁在花园里散步后偶感风寒,回到屋中后发起了高烧,并伴有热疹。
这热疹来势汹汹,一下子就传染了所有伺候卢婉宁的宫人,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即便当天宫中就将汀芳殿封了起来,并且隔离掉卢婉宁所住的偏殿,汀芳殿中还是有许多姑娘一起得了这个毛病。
所有具有传染性的病症都不能在宫中留下,即便是太后、皇后这样尊贵的人得了会传染的病,一样是移出宫去休养,为了防止天子之尊的刘凌和昭庆宫中的太妃们受到影响,太医局派了医官和马车将患病之人一车装上,送去了京郊的行宫养病。
卢婉宁得了恶疾,又使宫中恶疾传播,汀芳殿里即便没有得病的姑娘,但凡和卢婉宁结交过的,都不能在宫中再留。
卢婉宁交游广阔,又好施些小恩小惠,细细算下来,竟和几乎所有的女孩都有过接触,这一下子,无论是言官还是朝臣,纷纷都上书直谏,请求让所有女孩先回家“养病”,待他日恶疾没有复发,再行选妃之事。
这时代,一旦有什么瘟疫恶疾传染开来,往往让人惶惶不可天日,刘凌这第一次的选妃,竟然就在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结局中结束了。
这一次,可以晋妃的人选几乎全军覆没,反倒是选来充斥宫廷的女官、宫女之流并没闹出什么风波,倒有几个上好的可以做女官们副手的苗子。
宣政殿。
刘凌只身站在窗边,手中握着薛太妃的书信,默默地一言不发。
这已经是他这几天来第无数次读这封信了。以他过目不忘之才,原本只读一遍便可记得倒背如流,却依旧不停的反复阅读。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意思,都让刘凌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很多。
他有些感激薛太妃给了一次让他自己选择的机会,可心里却又明白陆凡所说的那些才是对的、是适合时宜的、是国家需要的,也是大臣们乐于见到的结果。
情感和理智在这几天内不停的拉扯着他,让这个刚刚经历过别离痛苦的少年又走入了成长的迷茫之中。
而对于姚霁来说,事情发展到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汀芳殿里居然起了恶性传染病?
所以刘凌第一次选妃根本就没有什么结果,后位空悬更是自然?
她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便直入宣政殿,准备问问刘凌这葫芦里面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只是刚刚踏入宣政殿,姚霁却突然有些发怔。
和煦的日光透过宽敞的窗子洒满书房,站在窗前的少年英俊而沉静。
微风逸起他的衣袂,使他有着乘风归去般的风姿,他的眼神毫无焦点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样子,竟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姚霁被此情此景所惑,心头软成一片。
“你在想什么呢?”
她放柔了嗓音,低低地问道。
刘凌缓缓回过神来,看了身边的姚霁一眼,并没有太过意外。
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位“仙子”走路悄无声息,来去更无痕迹。
“我在想……”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书信,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那信揉作一团,随手放入了案上设着的香炉里。
那信就算拿出来没被烧坏,也会熏的黑漆漆一片,再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了。
“我在想……”
他说。
“这世上会不会有什么人,只因为我是刘凌而选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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