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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恩师 天如玉 5209 2021-04-02 20:02

  白栋吓唬他父亲的目的没能实现,倒是成功吓唬到了下人。

  一群仆从看到他扑去凌都王跟前简直肝胆欲裂,纷纷拥将上来,抱住他就往后院拖。

  一边拖还一边安慰他:“郎君您忍忍,小的们也是为了您的性命着想哈。”

  白檀忽然觉得府里的下人身手比十一年前矫捷多了,一定是因为常年跟着白栋的缘故。

  此事白仰堂未亲眼所见,只听管家在耳边嘀咕了几句,自然动怒,却还得强忍着心绪招待宾客。

  待到宴会结束,早已不耐的白檀才现身到他面前,草草道了个别就登上车去了。

  白仰堂也没在意,只拦住了司马瑨出门的脚步,代子行大礼致歉:“老臣愧领太傅一职,教出这样不知礼数的混账,望殿下见谅。”

  司马瑨倒没介意,他容忍白栋多半是看白檀的面子,余下那一小半是因为白栋根本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何况今晚除了司马烨和段鉴二人让他不太舒服之外,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白仰堂却也不只是为了道歉,特地请他去偏厅就座奉茶,低声道:“殿下从不施人恩惠,今日却将小女引回了家门,老臣不知该如何回报。”

  司马瑨了然,看来他以为自己带白檀回来是在示好,显然是有心借此理由归附了。

  “太傅若有心回报,本王自会笑纳。”三公之一,没理由拒绝。

  如今世家彼此牵制,琅琊王氏一门独大,太原白氏不过是夹缝里生存罢了,白仰堂决心调头依附一个有军权的,其实是明智之举。

  所以他向司马瑨表了忠心。

  司马瑨也不客气,欣然领受便要出门,却又被他叫住。

  白仰堂数次欲言又止,才将心底的话说出来:“白檀毕竟是老臣唯一的女儿,虽然我们父女不和,老臣还是希望她此生名声清白,还望殿下成全。”

  他们师生之间早年相识又年岁太近,现居于一处,今日又同来同往,白仰堂心里多少有点狐疑,作为父亲提点一下总没错。

  司马瑨的脚已迈出门去:“有些事情,太傅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好。”

  “……”白仰堂愕然。

  宫中依然缭绕着一层烟熏火燎的丹药味儿。

  始作俑者司马烨自白太傅寿宴上被冷落之后,基本上就是每日在自己的行邸里吃喝玩乐,不太与其他人接触。世家大族对他怨声载道,他也充耳不闻。

  丞相王敷不好对他一个皇族发火,干脆把太史令叫到跟前给训了一顿:你好好地乱占什么卦,什么叫国上德行有失?害得陛下想不开!国之上又不止陛下一个人,还有一班重臣呢,你随便挑个人背锅不行吗?

  太史令领悟力极强,王丞相与凌都王不合天下皆知,要找人背锅,当然要找他的死对头。

  于是第二日朝中新流言尘嚣日上——

  陛下宅心仁厚,登基以来从未有过半分差池,如今各地天灾频发都是因为凶星冲撞了紫微星所致,其实压根不关陛下什么事。

  凶星还能有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司马瑨还没说什么,祁峰先忍不住了,在他面前提了一百种让太史令生不如死的方法。

  顾呈也很积极,都试图去逮人了,一打听才知道太史令自散播了这谣言后就称病闭门不出了,家里至少多了三倍的人手防护,还真是怕死的很。

  司马瑨坐在营中,眼睛一直盯着建康城内的地图,根本没在意他们二人的话。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圈了几个地方,对二人道:“在这几个地方下手不易惹人注目,最多给你们三日,将段鉴的人头提来给本王。”

  既然已经确定不是自己人,自然不能留给司马烨。

  白檀这两天不是忙着授课就是忙着安抚自认命苦的白栋,刚刚从周止寄来的书信里得知了那凶星冲犯帝星的传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这世道,无论是权贵还是平民都对所谓的上天深信不疑,这种流言可不是随口说说的,一旦牵扯到天灾和帝王,都颇能蛊惑人心。

  待到日落时分,目送学生下了学,她便立在院中等着司马瑨,打算与他商议一下此事。

  结果司马瑨还没回来,却等来了高平。

  一进门他便道明来意:“女郎,陛下急召,请随在下入宫。”

  白檀见他神情焦急,有些奇怪:“何事?”

  高平只侧了侧身做请:“女郎快些上路吧,别让陛下久等。”

  白檀上次被白唤梅匆匆拉进宫去就觉得失礼,这次在忙也叫他等了一下。返身回房,换下了深衣,着了件绯色对襟的褂衣襦裙,又与无垢交代几句,这才随他出门。

  路上她仔细想了一下,会不会是不是司马玹忽然想通了不再求道了?可看高平的样子又不像。

  等到了御书房,却是一愣。

  殿内站着好几个大臣,王丞相、谢太尉都在,司马玹倒是端端正正坐在上方,可身上还披着道袍呢。

  白檀见了礼,直觉没好事。

  司马玹叫她起身时语气很温和,看向大臣们的脸色却说不上好:“今日召你来,是丞相的意思。”他抿紧唇,似乎不愿多说。

  丞相王敷踱了几步到了白檀跟前,开口便是质问:“女郎想必听闻那传言了吧?如今都中人人都对凌都王品行议论纷纷,你身负教导之责,却至今不见成效,说不过去吧?”

  白檀不可思议地抬头:“丞相大人的意思是在下该负责?”

  挺会推责任的啊,你们现在当官全靠丢黑锅吧!

  王敷笑得胡须一抖:“女郎可是当初亲笔立了担保书给陛下的,言之凿凿会教导好凌都王,如今既无成效,难道不该负责?”

  白檀懂了,当初立担保书就是对付他弹劾司马瑨来着,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尚未出言分辩,司马玹已看不过眼,皱着眉道:“丞相此言差矣,凌都王积习难改,教导自然耗费时日,何况他之前也确实改正了一些,何必追究白檀之责?”

  王敷朝他拱了拱手:“陛下只记得他改正了一点,却难道忘了至今连尸首都找不着的东海王了么?如今天灾频发,人心动荡,未尝不是上天示警。陛下切不可再像往常那样纵容凌都王了,否则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其他大臣纷纷点头,不得不说陛下真的是太惯着这个煞神了。

  不过这话也就王丞相敢说了。

  白檀见状暗暗翻白眼,真能干,一个子虚乌有的流言也能当做把柄来大做文章。

  说到东海王,司马玹自然无言以对。

  王敷面上如常,心里却有几分得意。

  他今日也不是无缘无故寻白檀的麻烦,当初世家门阀结党时,她父亲白仰堂可是站在王家这边的,甚至都准备将她嫁给王焕之了。可现在呢?白仰堂忽然将手下两个空出来的差事安插.进了凌都王的人。把他当瞎子不成,分明就是投靠了司马瑨!

  他是动不了兵权在握的司马瑨,可威慑一下白仰堂还是可以做到的,今日这一出本也有其他目的。

  白檀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丞相说得在理,在下的确是教导失责,不如丞相亲自去教导一番,想必会大有成效。”

  王敷被他噎得老脸一红:“你……”

  白檀接着道:“对了,说到天文,在下也略通一二,近来星象却有不协之兆,这就说明天灾发生是气候之故。丞相都万人之上了,好像书读得不怎么样呢。”

  王敷被她的话呛得难堪,在场的人都开始憋笑。

  白檀还不依不饶:“倘若太史令实在不行,在下可以代劳,好过他大放厥词,干扰圣听嘛。”

  王敷看她还没完了,干脆强硬起来,向司马玹抱拳道:“陛下,担保立在您面前又没做到便等同欺君,陛下不可不过问!”

  司马玹偏偏不做声,一时便陷入了僵局。

  其实大家都有数,此举分明是丞相有意刁难,可王家权势滔天,堪比皇权,就算没理也占着三分理。

  正僵持着,御书房的门被踹开了。

  真的是踹开的。一群人听到一声巨响唰的扭过头去,就见司马瑨大步走了进来,手里马鞭还持着,侍卫跟在他身后一路追着要他解剑。

  王敷的脸下意识就是一白,又强作镇定地转过头去。

  司马瑨解了剑,连同马鞭一同抛给身后满头冷汗的侍卫,走到几人中间来,倒是像模像样地向司马玹见了个礼。

  “敢问陛下,臣弟究竟犯了何事,竟要连累恩师?”他问的是司马玹,视线却在周围缓缓游移,所过之处,全是回避的眼神。

  司马玹道:“朕正在与诸位爱卿商议,尚未定罪,你莫要冲动。”这话说来简直有几分头疼的意味。

  王敷见陛下有松动之意,哪能容忍,连忙道:“陛下明鉴,今日势必要讨个说话!”

  白檀翻白眼,这就是不讲理了呗。你是有权啊,可我也有关系啊。

  她拢着手装诚恳:“陛下容禀,白檀自收了凌都王为学生以来,的确教导不力,多有疏漏,陛下要责罚,白檀悉数领受。但凌都王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善念全无,岂会是什么凶星呢?天灾之事岂能凭一卦论断,不应强加于凌都王身上。此事陛下不妨多问问朝臣,地方上那些灾祸发生之处也可以询问一番,想必事发因由可以得知,而不用推给什么星象。”

  司马玹视线落在她身上,沉默不语。

  王敷鼻间却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还挺护着那煞神。她教着一群学生,朝臣之中多的是跟她扯关系的,既然她开了口,少不得要为了家里的子弟说上几句好话,真是好盘算。

  司马瑨骤然开口:“此事既因本王而起,诸位何必为难恩师?丞相不是说本王不受教导?那你说,如何才能算是受了教导呢?”

  王敷冷着脸道:“至少也要在御前立下保证,今后不再妄造杀业!”

  白檀一脸惊奇:“哟,我还在想若是丞相大人出手会如何教导殿下,原来就是逼着人立个保证啊。”

  旁边的大臣已经快忍不住了,好久没嚣张跋扈的丞相吃瘪,怎么办,好爽!

  王敷脸上难看已经藏不住了:“女郎不必与本相说这些,凌都王的心性一再纵容下去,真冲撞了陛下,你担得起?”

  好嘛,搬出陛下来,她当然要给几分面子。白檀只好不做声了。

  司马瑨蓦然冷笑,声冷如刀:“丞相今日似乎就是冲着本王这个保证来的,莫非有什么目的?”

  王敷正色:“本相是为了殿下好,免得殿下以后声名全无。”

  司马瑨故作恍然:“原来本王有声名?丞相倒是一番好心,恩师,本王这个保证是立还是不立的好?”

  白檀故意道:“丞相大人说你不听为师教导呢,你问为师做什么?”

  司马玹看了看二人,开口道:“师严生孝,看来也并非丞相说的那般,凌都王既然愿意受教,何必为难。”

  就连谢太尉都点了一下头。

  王敷岂能放弃,昂头道:“陛下,当年王氏一族扶立皇室在建康立足,百年来忠心耿耿,如今臣只是为皇室着想,反倒落得被奚落的下场。先帝若在天有灵,也该明白老臣为他后人所下的苦心!”

  这话一说就重了,既把王氏的分量摆了出来,还搬出了先帝。

  司马瑨知道他是非得要达成这目的了,越是这样,就越好奇他的目的了。

  “也罢,难得丞相如此为本王着想,陛下今日在座,臣弟便在御前立个保证好了,我司马瑨今后上战场绝不虐杀俘虏,但凡有罪而入我手者,皆交由司法处置。”司马瑨看向王敷,双眼幽沉:“如何,丞相满意了?”

  王敷轻哼一声,别开脸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心里已经在咆哮了。

  凌都王居然要改邪归正了!如果不是白檀有本事,就是他们今天入宫的姿势不对啊!

  司马玹似已疲倦,闭了闭眼,摆摆手:“凌都王都已立了保证,此事到此为止吧,今后不必再提。”

  王敷心满意足地见礼告辞,临行前朝司马瑨忿忿拂袖:“殿下最好能说到做到,否则等同欺君!”

  白檀偏头看了看司马瑨,你小子若是打一开始就肯这样,为师得少费多少心思啊!

  不过这事想必他也不好受,出了殿门,一直到出了宫门,白檀立在车旁安慰了他一句:“真是难为殿下了,被人逼迫的滋味不好受吧?”

  司马瑨脸上的阴沉之色至此才有所缓解:“本王不知何为正道,也不知能否回到这所谓的正道,但为了你,大概也能试一试。”

  白檀怔了怔,怎么成为她的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却不得不承认,他说过这么多露骨之言,唯有这句,能直达心底。

  司马瑨扶她登车,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慢慢捏紧。

  纵然满身血污真愿为她洗净,这一手的血腥早已深入骨髓,要洗净只怕也要削肉剔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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