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苦寒,冷风瑟瑟,战旗烈烈。万水国军高踞城上,白国军队围困于城下,两相对峙,剑拔弩张,一场大战在即,却只为了一个女子。
明药一袭轻薄白衫,立在一群锦帽貂裘的男子中间,衣袂飘飘,湛然若仙,也的确当得起一句倾国倾城。
她本以为白且随对她情谊不过如此,方才出兵来犯万水都城,分明已置她的生死于不顾。可此时此刻,又怎会为她说出这般的话语?
她性情清冷,而也从前见惯了他的冷漠狠戾,如同闵萧邪,也曾口口声声向她表示过爱意,可真到了与自己利益相悖的时刻,便以她为要挟,勒令白国退兵,甚至在计谋失败后,恨不能杀她泄愤。
而白且随,她本以为他是世上最凉薄的男子,可他却竟为她立下此等重誓,说要为她血洗万水国。
生死关头,这样的维护,不是不感动的。
可明药将薄唇一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紧贴在身后的闵萧邪说道:“白且随的话你都听到了?还不快些放开我?”
闵萧邪本已下定决心,死也要拖着明药一起,玉石俱焚的准备早已做好,再看此时白且随的焦急模样,绝望之中似又有了转机。
他将明药松开一些,口中嚯嚯粗喘着,并不是累,而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他目光向下,扬声问:“若要我放明药,你许我何等条件?”
白且随虽是昂首向上望,但目光坚毅泰然,那姿态却如同睥睨。
他盯紧了闵萧邪双眸,朗声答道:“你若放了我白国的太子妃,本宫即刻退兵,说到做到。”
城楼上诸人闻言,脸上顿露笑容。
本以为闵萧邪会立刻答应,却不想他扬声拒绝道:“不!这不够!”
白且随一双凤眸微微眯起,问道:“那你想要如何?”
闵萧邪抬眸,向下长长扫过一眼。
城楼下面黑压压一片,全是白国的军队。可再往远处望去,便是他万水国的无限江山。
时值冬日,不久前才曾落雪,远处湖山茫茫,皆披了一重白衣,银装素裹间,却是分外妖娆,宛若眼前明药洁白的裙裾衣衫。
闵萧邪一念及此,又垂眸望向明药。
他身在帝王家,自小便见惯了红香绿玉,但任凭什么样儿出挑的美人,他也只是入眼,从未入过心。唯有明药,只有明药,曾让他心心念念、魂牵梦萦过。
此时此刻,他若选那银装素裹的无限江山,便只得将明药拱手送出,可若选美人,那无限江山,便是别时容易见时难了。
在此战之前,他以为可以舍弃明药,但当真到了这一刻,才明白江山美人之选,实在是左右为难。
一时有些犹豫,便听城下白且随催问道:“闵萧邪,你到底要如何?”
白且随不知闵萧邪的心思,只是见着他的宝剑依旧架在明药的脖子上。两人的姿势,看起来触目惊心,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攻心为上谋定后动”,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把明药救下来。
闵萧邪见他心急,不敢再拖,思忖片刻,便道:“白且随你听着,朕要你发誓,此刻退兵,并且承诺,十年之内白国铁骑再不得踏入万水国境内半步!”
此言一出,城下诸人皆望向白且随。
白且随心中也思量起来,这闵萧邪果然是狮子大开口,一张口便要去一张长达十年的免死金牌。
大陆之上,三国鼎立的势头已有多年。只是近年来,明国衰败,处处仰仗白国接济,说难听些,已是名存实亡,相当于白国属国罢了。
而万水国地处苦寒荒凉之处,终年大雪,虽占地甚广,却人烟稀少,土地也不利耕作。所以虽有几代帝王励精图治,却始终无法如白国一般强盛。
不过自闵萧邪登基以来,国内着重发展农业,又减免赋税。国民生计好了许多,眼看着国库粮仓也充盈起来,竟是一年比一年的光景好。
最近这些年,白国之所以与万水国连年征战,就是看到了万水国崛起的苗头,生怕其成为本国的大敌,才想着在它壮大之前将其趁早扼杀。
如今白国倾举国之兵浩浩荡荡开赴万水国,直逼其都城,正是势如破竹,节节胜利。若只暂时退兵,来日再来攻打,并无多少损失。可若当真答应了闵萧邪,十年不再踏入万水国境内,那无异于给了闵萧邪十年的功夫励精图治。
闵萧邪并非昏君,十年之后,两国势力如何,此时想想,当真是个未知之数。
不过瞬间工夫,白且随已将利害关系在脑中顺过一遍,抬头一望,见明药目光淡然望向自己,仿佛从未对他有过指望。
明药是心明如水的女子,十年不再交兵的条件意味着什么,她心中清楚得很。白且随尚未开口,她便已在心中断定,他不会为她做这等牺牲。
可偏偏白且随意味深长凝视她片刻,开口便道:“好,本宫就答应你。”
他声音不大,语调却是无比坚决。
此言一出,双方军队皆是哗然。
闵萧邪一方,自是恨不能弹冠相庆,白且随一方,却是个个不可思议望向白且随,仿佛在质问他,怎可为了一女子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秦安离他最近,不由低声劝道:“殿下,请您三思啊!”
白且随目不斜视,只管昂头望着明药。听到秦安开口,他也不过略略偏头,对着他耳心低声道:“本宫自有计较。”
秦安是一心替他打算的人,焦急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一旦答应,十年不再交兵,不知将来万水国国力会变作如何!更有甚者,咱们白国将士不远万里跋涉至此,财力人力耗费不计其数,倘若就这般一战未开直接回朝,只怕将士们会有怨言啊!”
如今白且随虽贵为太子,但毕竟尚未登基。
这几年正是紧要关头,倘若他因此失了军心民心,那将来能否继承大统,都要成为未知之数了。
这些事,秦安能想到,白且随自然也能想到。
他沉下一口气,突然调转马头,回身对着万千将士扬声说道:“诸位将士,本宫知晓你们的心思,本宫何尝不愿一举荡平万水国,为我白国开疆拓土!但是如今,咱们白国的太子妃在他们手中,我身为一个男子,若连妻儿都护不住,来日有何面目登基称帝,有何资格许诺天下人,来保护他们的安危?”
众位将士都是血气方刚的铁打男儿,哪个心中不怀着几分痴缠柔情?闻听太子一言,个个垂下头去,思念起远方为自己浣衣做鞋的妻子来。
白且随见状,心下稍定,又道:“本宫此时若退兵,心知定是对不住各位。但我身为七尺男儿,万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辱而不顾!倘若诸位不愿再追随白且随,自当从心而为,今日便踏平他万水国!而我……”他深深望一眼城楼之上的白衣女子,口气也不由缱绻起来,“我便与我妻子,一道死在此处,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此言既出,为首的几个将领连忙翻身下马,跪地叩首道:“太子莫出此言!臣等自然愿意追随太子,肝脑涂地!”
将领们身后诸人也纷纷跪地,一时雄浑男声响彻万水国的都城:“愿追随太子,肝脑涂地!追随太子,肝脑涂地!”
白且随见状,心中大定,方又抬头向闵萧邪喊道:“我白国军士皆答应你的条件,还不快将我妻子放了?”
闵萧邪冷眼瞧着城下的一切,心中暗叹白且随好手段,这样容易便安定了军心。明药立在他身前,也将一切暗收眼底,心想白且随还是那个白且随,手段深沉,心思难测,你以为他是与你推心置腹,实则不过在利用你的信任达到自己的目的。
哪怕此时此刻,他的目的是要救她性命,她也仍是感到一阵心寒。
本来她与闵萧邪都已约定,待她将药炼好就放她离开,可此时白且随杀来,若闵萧邪真将她还给白且随,她回到白国,又是料理不完的是是非非。
况且此次,两国交兵因她而起,待她回到白国,少不得要被扣上“红颜祸水”的帽子,是怕日子比从前还要难过。
而且,若是还要回去,只怕那里的人不会放过她。
有了安适的日子,自己又何必再去蹚浑水。
一念纠缠,她将眼前一切深望一眼,去意却是更加坚定了。
闵萧邪咬牙,正要叫人放明药下城楼,她自己却抢先开口,扬声道:“我不走!”
这句话,更是叫举座皆惊。
白且随最是诧异,望向她的眼神中顿时燃起两簇寒火,咬牙问道:“明药!你说什么?”
明药淡淡回答道:“我说我不要回白国。”
“你!”白且随只觉气息不稳,他拼却国力来救她,甚至为她不惜答应闵萧邪十年不交兵的条件,而她……这没良心的女人,她竟然说不要跟他走!
明药的话,叫闵萧邪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若是明药主动要求留下来,白且随是不是就肯无声无息地退兵了呢?
他一时得意,将喜色露在了面上,白且随眼力极好,顿时发觉,心中更是不快。心想哪怕明药不愿,也定不能叫她继续留在闵萧邪身边,不然,他真怕自己要嫉妒得发狂。
他咬一咬牙,沉声道:“这是我与闵萧邪的约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是走是留,几时轮到你来插嘴了?”
明药目光一凛,冷声道:“是走是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
白且随道:“由不得你!”言毕就错开目光,不再瞧她,只望着闵萧邪问:“闵萧邪,方才你答应本宫的,不会因为一女子之言便不作数了吧?你若不作数,那也不要怪本宫不践诺了!”言毕将手一扬,仿佛随时要召唤身后军士起兵攻城。
闵萧邪见状,虽舍不得明药,但为万水国百年基业,也顾不得明药不愿,只得如约将她送回了白且随身边。
白且随也总算满意,带着明药退兵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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