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了,慕湛一直想要弥补慕惊鸿,所以,他才会一忍再忍慕惊鸿的不学无术,频频流连红尘青楼之地,就算是慕洛和慕蓁将他的种种过错禀告上来,他还是会看在慕惊鸿已逝母亲的份上,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以为,总有一天,慕惊鸿会忘记,会忘记他的娘,而记得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爹爹的存在。
可多年过去,他的愿望毕竟没有实现,随着年龄的增长,慕惊鸿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慕湛微闭双眼,面露倦色:“鸿儿,你母亲的事情,朕已经不想再跟你解释了,无论你忘记也好,继续恨朕也罢,你都要记得,你永远都是朕的儿子。”
慕惊鸿嘴角抿起一抹嘲弄,他微凉的目光望进慕湛的眼底,笑的一脸邪佞:“如果可以,我宁愿下辈子堕身修罗,也绝不愿意成为你的儿子。”
他字字珠玑,每个字都是满满的恨意。
慕湛眼中的混沌就像是沧桑拂过,只是瞬间便凄凉异常,慕惊鸿的脸像极了他的母亲,以至于慕湛现在看他,都好像感觉到了那宁死不屈的女子,从冰凉的水中重生一般,来找他索命。
不,他没有做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渊国了。
慕湛慌张的别开视线,一代君王此刻竟如此狼狈不堪,他胸口起伏的厉害,呼吸沉重,就真的有人遏制住了他的咽喉:“鸿儿,你……你……”
慕湛的话还未说完,忽的就听到守在太医院的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一把扶住身子不稳的慕湛,担忧道:“皇上,皇上!”
豆大的汗珠落在慕湛的额际,他脸上的倦色愈来愈浓,脸色也是煞白异常。
可身为儿子的慕惊鸿却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望着这个垂老的君王。
父子之间就这样的默默对视着,冷漠,这种莫名的气氛萦绕在周围,久久不去。
身旁的太监已经是慌张到了极点,一手扶着慕湛一面则扯着脖子喊道:“快点来人啊!御医!”
下一刻,本来平静的太医院立刻就沸腾了起来,屋里面的人全都跑了出来,一看到皇上这副模样,便面如土色,先是跪拜,再七手八脚地扶着皇上往太医院而去。
慕惊鸿一直站在那里,从刚才熙熙攘攘的人群,到现在人走茶凉,只剩下他一人。
慕惊鸿抬眸间,总是感觉眼前的世界都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影影绰绰,就像是披了一层纱,耳边的吵闹声也渐去渐远,慢慢地,周围的景色都在变幻。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座桥,脚下如同踩了棉花一般,他也不知何时,自己明明没有动弹分毫,身子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了桥的中央,桥下的水面平静的如同是一面镜子,他一低头,便能看到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失神的脸,可慢慢的,慢慢地,水面起了变化,一阵水纹过后,慕惊鸿再看去时,就看到了一张和自己很是类似的容颜。
那副倾国倾城的容貌,紧闭双眼,起先她还浮在水面上,可后来,她就开始下沉,周遭的水倾压过来,她姣好的容貌都开始变得模糊……
“不,不……”慕惊鸿惊叫出声,连忙伸手想要拉住那女子不断下沉的身子,可他越是用力,身子就越是远离水面。
就在他急切异常的时候,远远就有一群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骇地叫到:“安妃娘娘落水了!快点来人啊!安妃娘娘落水了!”
随后,水花四起,侍卫纷纷扑到了湖里,打捞了一番,最后带上来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慕惊鸿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天地仿佛都是颠倒的,他扑通一声跪在那女子的面前,心里就像是破开了一个大窟窿,明明在流血,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连流泪的感觉也没有。
耳边时不时又传来,几个嘈杂的声音……
“这个安妃,明明就是丫鬟上位,身份低贱的很,现在却妄想想要害自己之前的主子,现在溺水而亡,真是报应。”
“就是,要我说,这溺水都是便宜了她,像她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应该被拖出去五马分尸,才来的痛快。”
“呵呵,安妃早就失去皇上的宠爱了,她那寝宫啊,跟冷宫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要不是她有幸诞下七皇子,皇上会封她为妃?天生身上就是一股狐媚子的骚味,晦气的很!”
“听说皇上知道安妃自杀的事情很是恼怒,连给安妃修个陵寝都不肯呢,就随便将她的尸体丢在乱坟岗了,唉,想想都是可怜,不过,她本来就是丫鬟的命,享受了几年麻雀变凤凰的日子也就够了。”
“唉,只是可惜了七皇子,现在各宫没有孩子的妃嫔都在争着抚养七皇子呢,也是,手里要是有个皇子,心里就如同吃上了定心丸,皇上说不定还能再看上几眼呢。”
“那七皇子,好像跟谁都不愿意,性子真是乖张古怪的很,跟她那个母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不定长大以后,也只能是个无用的废人。”
慕惊鸿跪在那里,不闻不语,一旁的水面倒影出他小小的身躯,平静的脸庞透着他这个年纪所不应该拥有的沉静。
“慕惊鸿!”
好像有人在喊他。
“慕惊鸿!”
真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喂!”凌剪瞳怀中抱着几副中药,伸手推搡着怔在原地的慕惊鸿,也不知道是唤到了第几声,慕惊鸿一瞬不瞬的眼眸才微微转动开来。
“慕惊鸿,你愣在这里干什么?着魔啦?”凌剪瞳拽着慕惊鸿的衣袖,本是开玩笑的质问着,却不想,她不经意间看到了慕惊鸿眼眸中竟被一层湿润所覆盖。
眼睛微红,难道是哭过?
“你怎么在这?”慕惊鸿撇开视线,他不想让凌剪瞳在此刻看到他心里的软处,所以语气有点生硬。
凌剪瞳回过神,眼神示意了一下怀中的药包:“我是替福伯来太医院的药房给千南大哥取药的。”
凌剪瞳回眸往忙的热火朝天的太医院看去,有点疑惑道:“里面怎么了?我刚从药房出来的时候,好像听说,皇上晕倒了?是真的吗?”
凌剪瞳一脸的好奇,可慕惊鸿却俨然变了一个人,他丢下一句“不知道”,便跨出了太医院的大门,凌剪瞳还未来得及叫住他,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他怎么了?真是莫名其妙。”凌剪瞳暗自嘟囔了几句,正要转身走,却不想真是冤家路窄,真好碰上一个熟人,而且是十分不愿意见的熟人,宫初月。
凌剪瞳脸色一暗,本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地,擦身而过就算了,可偏偏宫初月拦住了她的去路,一双凌厉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没好气的凌剪瞳,开口道:“哟,来给司徒千南取药吗?”
凌剪瞳懒得跟她废话:“让开,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
宫初月没有让的意思,凌剪瞳直接硬生生撞开她的身子,径直往前走去,谁知,宫初月的声音就这般优哉游哉地飘进了凌剪瞳的耳朵里:“凌剪瞳,你心可真狠,真是有了情郎就忘了朋友了。”
凌剪瞳翻了个白眼,脚步一挪,摆明了不想搭理她,可宫初月却来劲了:“你知道,今天对于慕惊鸿来说是什么日子吗?你又知道为什么慕惊鸿会为什么那么对你吗?”
凌剪瞳猛地一个转身,瞪着她道:“你偷看我们?”
“这话真难听,我明明就站在一侧,只是你们没有看见我罢了,这怎么能是偷看呢?”
凌剪瞳知道宫初月不是个善茬,可她的火气实在是忍不住:“宫初月,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目的,可我明确告诉你,你要是再想借着什么事来陷害我,那根本就是没门!”
宫初月呵呵一笑,仰起下巴,高傲地看着凌剪瞳道:“凌姑娘,你真是想多了,我这明明就是在帮你,今日可是慕惊鸿母亲安妃的祭日,而且我听说,她母亲安妃死的很是冤枉,慕惊鸿睹物思人,心里难过也是难免的,凌姑娘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凌剪瞳刚才还凌厉的目光顿时软了下来,她刚才说什么,今日是慕惊鸿母亲的祭日?
怪不得……
宫初月轻叹一声继续道:“七王爷也是个苦命人呢,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性格自然就变得乖戾难测,各宫的妃嫔知道之后,谁都不愿意抚养他,要不是镇国府的司徒珩大将军看他可怜,好心将他接回镇国府,恐怕现在世上早就没有慕惊鸿这一号的人了吧。”
凌剪瞳听宫初月这般说,心里不由一颤,平日里看慕惊鸿吊儿郎当的,游戏人间,没心没肺的,原来,他的身世竟是这般的坎坷,怪不得,怪不得他刚才……
遭了,今日是他母亲的祭日,他又这般难过,可不要干出什么要命的事情来。
凌剪瞳也顾不得宫初月了,抱着药包就直接往外跑去了。
宫初月站在原地,得意一笑,没想到鱼这么快就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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